第231章 纷沓而来(1 / 2)
第231章 纷沓而来
王夫人院儿。
西梢间里,王夫人端坐炕沿,手中攥着大丫鬟金钏儿拼凑起来的那页诗稿,抬眼盯着束手而立的袭人,开口之际好似浸了冰碴子一般,道:“我且问你,宝玉近日可是同那个小蹄子有了首尾”
袭人背脊一僵,后背渗了一层细密汗珠。这里,除去那外间伺候着的,麝月、秋纹、媚人、袭人自个儿,哪一个不曾与宝二爷厮混过
只是这等话儿不能说,便是赶人也不好用此由头,容易将自个儿也装进去。因是袭人赶忙道:“太太明见,宝二爷不过是闷了寻姑娘们解闷,断不敢逾矩。”
王夫人恼道:“扯你娘的臊!我问你小蹄子,与姑娘们又有何干”手指戳着拼凑起来的诗稿,道:“这浓词艳赋里写着‘竹影窗下拭香汗’,写的又是谁”
“太太,这——我这一时间也不知——”
王夫人显是动了真火儿,指着袭人道:“你既不肯说,明日便回了你老子娘,拾掇了物件儿滚出府去!”
“太太!”袭人吓得跪地重重叩首。
袭人之母的消渴症如今只是维系,前一回陈斯远所赠银钱眼看要用光,这些时日袭人一直用宝玉房里的体己,正思量着如何再寻陈斯远讨银钱呢,若这会子被赶出府去,她母亲哪里还有命在
暗自一咬银牙,正待来个‘死道友不死贫道’,忽而想起一事来,袭人顿时有了主意。当下她便道:“二爷时常往栊翠庵见妙玉师傅,或烹茶手谈,或谈古论今;再就是往老太太房里寻云姑娘耍顽。至于太太说的小蹄子……前日秋纹倒是瞧见二爷扯着金钏儿在树下吃……吃胭脂。”
王夫人眨眨眼,顿时没了言语。
这湘云也就罢了,自打黛玉定下婚书一事,便被老太太接了来,显是存了撮合湘云、宝玉之意;那妙玉也是自个儿与老爷计较之后请了来的,一来用其往来宫中传递消息,二来其身家丰厚,若寻不着可心之人,莫不如将其许配给宝玉。
至于金钏儿,更是得了王夫人旁敲侧击,这才有恃无恐地勾搭宝玉。这三者不论哪一个王夫人都处置不得。
袭人抬眼道:“不敢欺瞒太太……太太若是不信,只管使人往园子里扫听,我若扯一句谎,愿出门便遭了雷殛!”
王夫人心下腻歪,若此时穿梭时空见了方从沪上铩羽而归的小蒋,定会心有戚戚焉。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
闷声思量良久,正不知如何言语,忽有玉钏儿隔门回道:“太太,听说又来了位户部郎中,老爷得了信儿赶忙往前头大厅去迎了!”
王夫人心下愕然,心道无怪哥哥王子腾这般看重,这前头工部、兵部来了两位主事不算,如今户部竟派了位郎中来!可见朝廷极为重视那胶乳营生。
回了句‘知道了’,王夫人叹息一声,自个儿找了台阶道:“罢了,你且起来回话儿。”
袭人战战兢兢起身,又垂头束手听吩咐。
王夫人就道:“前几日宝钗送了诗稿,我只当是好的。谁知今日老爷见了,顿时怒不可遏,说宝玉又写些浓词艳赋……错非如此,好生生的我也不会寻你撒气儿。”
袭人心下稍安,口中便道:“太太,我说句不当说的,二爷……如今到底到了年岁。这等事儿,总是堵不如疏。若一直堵,二爷说不得便要往外去寻了——”
王夫人悚然一惊,暗忖,是了,无怪宝玉这些时日总往北静王府跑,那北静王也没多大年岁,说不得王府里便给宝玉预备了个可心人呢。
这还算好的,若是王府不曾预备,宝玉再去那烟街柳巷找寻……
想到此节,王夫人便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这白日里还好说,我隔三差五也能去瞧瞧。待到了夜里……我的儿,宝玉就须得你看顾着了。堵不如疏,自是有理,可也不好让宝玉沉迷其中。”
袭人闻言,心下彻底安定下来,便唯唯应下。又过半晌,这一场本该是雷霆之怒,却雷声大雨点小的责问方才罢休。
袭人出得王夫人院儿,顿时暗自舒了口气。扭头瞥了一眼院儿门,面上得意、不屑之色交织。那王夫人存的什么心思,当她不知
不过是与老太太斗法,这才瞧不上老太太安插过来的丫鬟罢了,怎么不见太太约束金钏儿与宝玉亲近
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袭人方才只一句话便噎得王夫人哑口无言。她又心下计较,回头寻得分头寻了麝月、媚人、秋纹几个告知,往后夜里再不好传出动静来了。
转头又想起那诗笺来,暗忖自个儿不认字,太太也不曾读过书,可宝姑娘知书达理,又岂能瞧不出宝玉写得是什么偏生当场誊抄了,转头儿就送去了太太处……宝姑娘是瞧不上的与宝玉有染的丫鬟,还是另有心思
袭人蹙眉思量,一时拿不准宝钗心思,心下费解之余便行错了道儿。待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自个儿已然过了梦坡斋,前头几步便是穿堂——这是往绮霰斋去的路。
袭人抬眼观量日头,估摸着辰正已过,正好往绮霰斋去瞧瞧,当下便过了穿堂往绮霰斋而去。
谁知才过穿堂,耳听得向南大厅里笑声阵阵,旋即便有远大爷、老爷将一行三人礼送出来。
那向南大厅两侧开着角门,袭人便挪步掩在门后观量。眼见一行人到得仪门前,一红袍官员停步回身道:“存周、枢良且留步,老夫自去就是。”
老爷与远大爷俱都不肯,只是一路送出仪门。眼见那远大爷多日不见愈发丰神俊逸,如今竟与朝廷官员相谈甚欢,比照宝玉,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袭人虽早过了情窦初开之时,可心下又岂能没幻想过来日身边良人她也是盼着宝玉能读书长进,这才时不时的敲打宝玉。若将宝玉换了远大爷,她只会低眉顺眼悉心伺候,又岂会多言语一声儿
是,远大爷与宝二爷一般,都是怜惜玉的,可人家远大爷有本事、有能为!便有如自家妈妈患了消渴症,与宝二爷而言,不过唏嘘一场、散尽家财,可那几个银钱能顶什么用
远大爷指头缝里流一点儿,便足够一直给母亲治病的了。
还有那床笫之间……远大爷虽蛮横了些,可袭人偏就喜欢这等粗蛮的——
抿嘴思量间,不一刻陈斯远与贾政相携回返,眼看二人有说有笑,老爷贾政难掩赞赏之意,袭人顿时愈发气馁。只觉便是宝玉改了心思奋发图强,只怕也赶不上远大爷半分。
当下袭人再没了往绮霰斋看宝玉的心思,略略思量,扭身疾走,先行往大观园而去。
却说陈斯远与贾政一路说笑,临到梦坡斋前分别之际,贾政方才语重心长道:“经济营生不过小道,枢良万不可因此耽搁了功课,须知他日皇榜有名方才为大道啊。”
陈斯远赶忙拱手应承道:“是,多谢梦坡公教导(贾政内书房为梦坡斋,设其自号梦坡)。”
贾政抚须颔首,难掩面上赞赏之意。方才陈斯远应对得体,非但是与两个庶务官主事,便是与后来的户部郎中也相谈甚欢。且一直谦逊有礼,不见半点桀骜骄矜,颇得‘君子如玉’之真味!
贾政这等方正之人,又岂能不待其另眼相看
心下想起自家那孽障,贾政顿觉恼火,本待有心求陈斯远多与宝玉往来。随即心下哂然——只怕自个儿年轻时也不待见宝玉这等浪荡子,又遑论远哥儿
当下绝口不提此事,只叮咛一番,方才与陈斯远别过。
陈斯远别了贾政,昂首阔步行了几步,不禁面带笑意,长出了一口气。
三部来人,那工部、兵部只求胶乳份额,户部却是干脆看中了胶乳股子。那后来的卫郎中此言一出,顿时惹得两位主事惊愕不已。
此时各省、各部,哪个没小金库各省各府,那小金库自是源自火耗,户部掌天下钱粮,稍稍提留一些便足够用。
陈斯远心下盘算,不拘户部砸下多少银钱,自个儿总计往外转让两成股子,这到手便是三万两银钱。加上手头存下的一万多两,怎么都够还账了。有道是无债一身轻,又有‘人逢喜事精神爽’,二者迭加,陈斯远行走起来自是龙行虎步,顾盼生辉。
须臾到得夹道尽头,陈斯远留心往东北上小院儿里观量,却因宝钗、薛姨妈都在后房,是以并不曾瞧见。他略略失落,正待往园子里走,忽而便见莺儿一闪而过。
随即又回身瞧了一眼,见果然是陈斯远,莺儿顿时欢喜道:“远大爷!”
呼唤一声儿,莺儿四下观量,赶忙出得门儿来,朝着陈斯远敛衽一福:“恭喜远大爷,贺喜远大爷!”
陈斯远哈哈大笑:“同喜同喜。”
话音才落,又有同喜转出来,瞥了眼陈斯远笑道:“远大爷可是叫我了”
陈斯远又是大笑不止,探手自袖笼里寻了一些银稞子来,随手散给两个丫鬟,笑道:“都有都有,算是沾沾喜气。”
陈斯远素来出手阔绰,莺儿眼见这几枚银稞子加起来怕是有十两,顿时喜得眉眼弯弯,没口子的道贺。连莺儿都如此,更遑论同喜
那同喜道贺过后便道:“远大爷,我们太太、姑娘怕是还等着信儿呢,不若远大爷稍待,我往内中通禀一声儿”
陈斯远略略思量,想着每回见母女两个都要遮掩了,这天长日久总有露马脚的时候,因是干脆摇头道:“不过是工部、兵部定了一些胶乳份额,又有户部相中了胶乳股子。此事过几日还有得计较,如今还拿不得准儿。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与姨太太、宝妹妹说一声儿就是了。”
同喜应下,又与莺儿一道儿出来目送陈斯远进了大观园,这才急急往后头禀报。
入得内中,同喜喜眉笑眼说了一遭,薛姨妈、宝钗母女两个听罢,俱都心下欢喜。
宝姐姐心下与有荣焉,只觉这才是自个儿相中的良人!虽只是白身,却得朝廷信重,与朝官谈笑往来,说的更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如今他还只是举人,若来日入仕为官,想必定有一番锦绣前程!
宝姐姐如此,薛姨妈与陈斯远恋奸情热,心下更是如此!虽前几日方才相会过,这会子身子还不曾缓和过来,可薛姨妈恨不得立时扑在其怀中,好生与其缱绻缠绵一番才好!
俄尔,薛姨妈便笑道:“如今我这心算是放下了,明日我便寻了老掌柜,多给一些顶身股,总要将这营生好好儿做起来。”顿了顿,又蹙眉道:“倒是你哥哥哪儿不让人省心。”
宝钗只当薛姨妈又惦记薛家后继之事,便道:“我那嫂子虽是个好的,可哥哥一旦犯了浑,只怕嫂子也管束不住……说不得须得抬了妈妈这尊大佛方才能压得住。”
“是极,是极。”薛姨妈慨叹道:“你哥哥那性子,有时我都管束不住,更别说你嫂子了。罢了,此间无事,我明儿便去老宅住上几日。”
宝姐姐心下欢喜,这没了薛姨妈在左近,她正好与陈斯远多往来一回。
当下母女两个虽各有心思,却俱都欢喜,这且按下不提。
却说陈斯远一径进得大观园里,方才转过翠嶂,打东面便有一袭嫽俏身形转过假山来。
扭头观量,却见来的是袭人,陈斯远心下一动,顿时放缓了脚步。
那袭人瞥见他顿时俏脸泛红,糯糯唤了声儿‘远大爷’,便挪动莲步凑了过来。
陈斯远便问:“你是打来”
袭人低低应了一声儿,随即低声回道:“方才那会子吓死人,太太不知怎地,拿了宝姑娘誊抄的宝二爷诗笺,喝问我那诗文里写的是哪个小蹄子。”
陈斯远愕然道:“还有此事”
袭人留神观量,见陈斯远果然上心,当下便细细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遭。
陈斯远心下暗乐,暗道不愧是宅斗小能手宝姐姐,这下蛆的手段无影无形,也就是袭人多心,换做旁人哪个会多想
只怕宝姐姐定被宝玉那货缠磨得犯了,所以干脆用了手段,想着这诗笺有朝一日被贾政瞧了去,定会对宝玉严加管束
思量罢,陈斯远语重心长道:“宝兄弟这个年纪,早早知了人事儿……若只在自个儿房里胡闹也就罢了,就怕与姊妹们往来再生出旁的心思来。你为宝兄弟身边儿大丫鬟,自是要多加看顾,免得来日生出不忍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