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13(2 / 2)
“熟人多有个屁用!没听过多一分干掉一堆人啊?学校就是战场!哪儿有啥朋友?他们是能将来给你吃还是给你喝?是能给你钱花?你还要跟着他们一起?”
“可是那是我的朋友啊……”
“你大伯那是我亲兄弟,为了你爷爷那套房差点弄断我这条腿,我告诉你,这些都是个屁,钱才是爷爷知道吗?你要是考不上市里的高中,你就是个屁!”
“可是……”
“你是咱们老陈家唯一的接班人啊洲,你咋能这样对你爸我?啊?这世界上哪儿有朋友啊?就只有爸我是真心疼你,你咋能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啊?”父亲抓着他的肩膀,“你必须得去市里上学。”
“对啊,洲……”母亲在一旁劝道,“爸妈这一辈子就是个农民,老了都不知道咋办呢,爸妈就得靠着你了,你不能任性啊……”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一看到父亲又怒又急的视线,以及母亲哀求的眼神,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明觉得自己一定被父母深爱着,可猛然也会产生想要永远离开这个家的念头。
……
高中之后,家里富裕了不少。
几个亲戚在镇上开了店,带动着他们家的伙食也变得不错。
一到冬天,母亲每晚都会炖狗肉汤给他喝。
等他开始喝的时候就会在一旁慈爱地念叨道:“洲啊,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你看你四个姐,你大姐就是个叛徒,敢跟你爸对着干,现在倒好,不照样过得那鬼日子?
你二姐,跟个人渣跑了,把你爸气成什么样子了?
你三姐,就不是个东西,养她那么大,读个大学就不回来了,真是白养这么大了不是?
你四姐……唉,我看她啊,等高中一毕业,怕不是也跟着野男人跑了……这女人啊,这辈子就躲不过男人,为了个男人啊,爹妈都不要了,你看看你姐姐们,养她们有什么用?”
“还不是因为你们对她们不好。”他本能地脱口而出。
“这还不叫好啊?我小时候,饭都吃不饱,我家的口粮都给你舅舅吃了,我怎么没说什么呢?女儿本来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让她们顿顿吃饱已经是好的了,不能这么没心没肺啊……”
他沉默。
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反正几个姐姐也不喜欢自己,何必替她们说话呢?
喝完汤,他将碗给母亲,拿起钢笔打算继续做题。
母亲右手接过碗,左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叹道:“所以啊,洲啊,以后爸妈就要靠你了,你一定得出人头地知道吗?”
他握着钢笔的手抖了一下。
“咱们家可是豁出去全部家当供你了啊洲,你看以前住西头那边那家,他们家儿子找了个海南的姑娘,然后在长春买的房,日子过得可好了,爸妈辛苦这么一辈子,就靠你让咱们家翻身了啊……”
他垂下眼,握着笔的手紧了一下。
好一会儿后,答:“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看书不想听到旁边有声音。”
“好好好,我走。”母亲说着推开门,四姐就立在门外,两人一打照面,母亲顿时厉喝,“不收拾碗去杵着干什么?”
“呵。”四姐冷哼一声,凉凉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咱们家就靠你了啊,洲,你可千万别——丢人现眼。”
他蓦然回头。
四姐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那早就不是家人该有的眼神,恨和妒忌已经埋没了他们之间原本该有的亲情。
“不会的。”他答,放下手中的钢笔,拳头渐渐握紧,“倒是你,小心跟了个野男人,变成了别人的奴隶。”
……
高考那年,四姐直接选择了弃考,在偷了家里五千块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他,因为北医受贪污风波影响降分而被幸运录取。
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父亲买了好粗好粗的鞭炮在村头放了起来,家里的亲戚和乡党们都跑了过来,对他道喜。
“小洲啊,你爸妈为了供你读书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啊,你要学会报恩知道吗?”
“小洲,父母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以后得接他们去北川住知道不?”
“洲啊,你不如趁机找个北川姑娘,结个婚,让你们老陈家的后人也是个北川娃娃啊!”
“这养儿子就是好啊,这么有出息,这以后就不用住自盖房了,都能住大城市的房子了,哎呀,老陈啊你们这儿子养得真好啊……”
“儿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知道吗?”父亲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满目喜色,“儿子,以后爸能不能落个北川户口,就都靠你了!”
“儿子啊,以后咱们家就发达了,哎呀,这样你舅舅就没得给咱们显摆了,他儿子才上的什么大学,你上的什么大学,以后气死他们!”母亲笑盈盈地挽着他的胳膊。
他沉默地站在人群中,看着满脸笑意的大人们相互道喜的样子,却始终发现无法融入这样的环境。
明明被录取的那一瞬间是无比喜悦的,可听到大人们的谈话时,他却又感觉无比的沉重。
他抬头望着鸦青色的天空。
没有考上大学之前累,考上了还是觉得累。
他还不如那些飞翔的飞龙鸟轻松。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父母无论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期待,终究是爱着他。
他的人生,相比四个姐姐,已经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对啊,没什么不满足的。
……
北川当时是GDP仅次于上海的一线直辖市,北医属于北川的高等学府,是整个国家最高文化素养的代表地之一。
初来驾到的时候,他是慌张的。
那是九月初,一个艳阳天,新生报到,校园里到处都是人。
和他的土里土气不同,这里每个人都无比光鲜亮丽,他们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女生涂口红穿超短裙,男生染发涂护肤品,在他的印象里,只有“混混”才会这么爱收拾自己。
“电视上说得真对,现在biǎo子穿得像个学生,学生穿得像个biǎo子,瞧瞧都是群什么样子。”父亲在一旁咋舌道。
恰好身边走过去个穿热裤的女生,听到父亲这一说,倏地扭过头,高声道:“你说谁呢?”
“没说你,你激动啥?”父亲瞪了女生一眼,“这年头有捡钱的还有捡骂的?”
“你——”
“不好意思这里发生了什么?”戴着红肩章的几个女生走了过来,扫了眼他,又扫了眼父亲,“不好意思,我们学校支持学生自己报道,请家长回避。”
父亲瞧了眼女生的肩章,一时间搞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将手中的行李交给他:“行吧行吧,那你去,我就在旅店里等你,有事打电话。”
“嗯。”他点头,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望着他已经有些蹒跚的步伐,纵使知道父亲的行为不对,但心头还是有些愤怒。
他回头看了眼带肩章的女生,又看了眼穿热裤的女生,开口,“本来就是你穿那么短不对,我爸哪儿错了?”
毕竟在他从小长到大的那个地方,女性连涂抹口红浓艳一点都会被称作“不检点”,而且,中国也不止他们家乡一个地方这么个看法,凭什么到了这里就不一样?
女生顿时露出一副“我他妈今天是见鬼了是吧”的表情,正打算开口,戴肩章的女生却拦住了她,并认真看着他:“在你们家乡,这就叫做不要脸是吗?”
他一顿:“是啊……”
“很好。”女生微笑,表情柔和,但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但你也说了,那是在你们家乡,而不是这里——”
女生伸手指向不远处高耸的教学楼上北医的校徽:“这里是北川医科大学,不是你的家乡,如果你决定在这所大学里面读书,就请学会这里的规矩,首先——”
女生靠近他:“学会尊重和道歉。”
说着,一把将他推到穿热裤的女生面前:“道歉。”
“啊?”他愣住了。
这搞什么呢?凭什么他道歉啊?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为你刚才没有阻止你父亲对别人的无理而道歉。”女生道,“既然你今天成为北医的学生,就要学会捍卫北医的尊严。”
“凭什么啊?”他脱口而出,“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让你教做人的,我高考620分凭什么要给混混道歉?”
“620分——?”一旁穿热裤的女生顿时惊了,“620分能读咱们学校?开玩笑呢吧?这年头什么玩意都能跑来上北医了吗?”
“你说什么?”他顿时气恼地抓住女生的衣领。
他什么都无所谓,但唯独不允许别人羞辱他的成绩。
因为唯有成绩,他是拼了命才拿到手的。
“行了,安汐羊。”戴红袖标的女生制止了穿热裤女生的挑衅,伸手将两个人分开,之后转头对他道,“我建议你改了你的认知,选择入乡随俗,否则这五年的本科你会觉得很难过,难以融入,然后就会出现报纸上最爱登的情况——什么农村状元考入名校自杀,搞得像是我们在欺负人。”
“你……”
“强调一下,不是我对你们带有偏见,真正对我们带有偏见的是这些在别人地盘却一直不愿意入乡随俗的人。”说着,戴肩章的女生指了指穿热裤的女生,“介绍一下,这位是安汐羊,听名字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她的高考分数是702分,在国际神经生物学领域权威期刊目前发表了4篇SCI研究论文,这是有些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肩章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正心态,消除刻板印象,尊重他人私生活,把你的重心放在自我塑造上面,而不是别的女生的腿上面,大学生活才会愉快。”
说完,露出自豪的笑容:“欢迎来到北川医科大学,我是学生会副主席梁悦姻,顺便一提,我也喜欢穿热裤。”
之后,梁悦姻带着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热裤女生瞧了眼他,也吹着口哨离开了。
……
正如梁悦姻说的,一开始不能接受北医环境的他,过得很痛苦。
在这里,他那让乡党们连着放了三天鞭炮的成绩不值一提,甚至很多人还会嘲讽说:“北医要不是受刘浩落马影响,你这种成绩哪儿有资格来读北医啊。”
在这里,他从小所接受的道德模范标准毫无意义,男生想染发染发、想烫发烫发、甚至上课敷面膜都无所谓,没人会说:“你是个男子汉,不能做这些娘娘腔的行为。”
女生们穿着吊带、短裙来上课大家都司空见惯,甚至有性研究学会的女性在学校里举着牌子发表《我的阴dào我负责,我想让谁进,就让谁进》的言论,而且有不少女生还去签名支持。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太陌生了,他想藐视这群人,都找不到藐视别人的资格——毕竟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学习,而在这里上学的人大多数都有着和自己相同或者比自己高的成绩。
他无数次想过放弃,但一想到远在家乡等着他飞黄腾达的父母,他又不得不变得努力起来。
只有在北医拿到一席之地,得到保研名额,他才有在这座城市站住脚的机会。
于是,他拼命学习,努力伪装、积极参加社务活动、讨好老师和各位领导……
在他努力适应生活的同时,生活也在改变着他。
从第一次染发烫头,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比韩国小鲜肉差开始;到第一次给自己喷了男士香水,发现站在风中的自己很好闻;再后来和女同学交流学习,发现当忽略对方的私生活与穿着打扮后,大家都是各有千秋的优秀的人……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原以为适应这样的生活会很辛苦,可真正的结果却是无比的轻松。
他不需要像以前一样保持着社会对男性的刻板印象,他不需要装模作样,也不需要过于逞强,就像梁悦姻说的那样,他只需要专注他自己的学业和爱好就好。
但是,学校不是生活的全部,梁悦姻也不能代表北医的全部,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还是存在严重的思想差异,其中包括传统、糟粕和刻板印象。
而他的父母,也会每月打一次电话,叮嘱他要出人头地的同时,提醒他自己根本没有自由的权力。
于是,他明白了。
象牙塔终究是象牙塔,出了象牙塔,外面的世界一如过去一般沉重和糟糕。
这里的一片绿洲不过是沙漠中的一片假象,大沙漠是不会就这么轻易被这一小片绿洲所改变的,他还是得入乡随俗——入大环境的乡,随大环境的俗。
直到他二度见到了安汐羊。
新生报到的时候,因为根本不知道SCI是什么东西,再加上这个学校高分遍地都是,安汐羊并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这一次,在北医有所成长和见识的他终于明白了安汐羊的强大,也因此记住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生。
——多么让人觉得可憎啊。
明明都是人,上帝对其中某些人的偏爱程度却如此强烈,不但给了她超高的学术能力,还给了她优渥的家境和无条件支持她的父母,而她本人却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反而摆出一副俯瞰众生的姿态藐视着他们这些被俗事就捆绑得难以挣脱的普通人。
可是,当他因为课题论文不通过拿不到奖学金而闷着头坐在图书馆埋头修改论文时,只有安汐羊一个人,看到他为难的表情后,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边嘲笑他愚笨,一边认真地替他讲解了论文中的问题。
“学姐,你为什么帮我,我不是你口中的功利心太强的人吗?”他问。
“呃……虽然你功利心很强,可我看过你的论文,发现你虽然人比较笨,但绝对不会搞假东西,我喜欢诚实的孩子,就算他很笨还满脑子都是钱。”
“……安汐羊学姐,你觉得你这样说我,我会开心吗?”
抱着不甘与嫉妒的心态抬头,却被她认真而又乐观的笑容所融化。
——多么让人觉得羡慕啊。
在这样污浊不堪的大环境下,当所有凡人都蒙尘,她却依旧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如果自己,来世能成为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不用面对兄弟姐妹的厌恶,不用承担父母过高的贪欲和期望,不用成为追名逐利的行尸走肉,单纯的做个有自己简单追求的人,像她一样,多好……
……
猛然从梦境中清醒,看着身上发狂的崔初原,陈月洲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还健在的左臂,一把抓住崔初原的衣领,咬牙道——
“很好……走吧……我们一起走吧……反正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反正我们都不过是这个社会可悲的悲剧而已!那就一起走吧!到了那个世界再算账吧!”
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478边哭边喊道:【宿主……宿主你在说什么啊宿主……你不要再激怒崔初原了……宿主……你不是还要变回男人吗……你要是死在这里……就回不去了……】
“回去?哈……我早就没有未来……早就是个死人了……”陈月洲双眸充血,死死抓着崔初原,绝望地笑,“打死我,然后一起死吧,然后……不要再让太阳……蒙尘……”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
HE不是happy end的意思,以后就会知道什么意思了……
发太急,不知道要不要修,小毛病忽略下,等下精修【一个说好了精修可能半个月都不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