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徽佳人(1 / 2)
赵缵送走宣、李二人,再回到天水楼时,日已西沉,最后一抹金黄的霞光泯然为千篇一律的红霞,世间万物尽被笼上了层浓烈的胭脂色。
“掌柜的。”赵缵一入门,随川就叫他,“掌柜的,宣将军还有李……那人是个什么官衔我忘了……那两人……和你是……”
赵缵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川,我没有那么高尚。”
“掌柜的,您怎么突然说这话?”
赵缵不语。人去茶凉的天水楼,唯一张张桌椅陪伴着空荡荡的沉默。
可若有一日,我犯下杀头之罪,我必不愿以戴罪之身连累两位为国建勋的栋梁之才。
这或许是他不愿与宣、李结拜的理由之一,却必定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宣、李皆是武人,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只需一瞬,活生生的人血肉便被榨干,化为孤苦的无定河边骨,久经沙场之人或不在意,醉卧沙场忆马革裹尸大抵就是他们此生之愿。
可是,赵缵在意。蒙冤的父亲,枉死的妻子,年幼的弟弟……一个个人,一桩桩事,像阵阵黑云压着他这座空城,化作他踽踽前行的沉重行囊。
壮志未遂,家务事未尽,他若为了个“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契约而死,就算是到了极乐世界也难消不平之气。
无奸不商,身为商人,他该早习惯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是,可怜李复一片赤诚之心,换来的却是赵兄的虚与委蛇……好似他欠了人一百石的债务,却略施小伎俩,只还了半石米,最终还换来旁观者一诺千金的称赞---名不副实的赞誉,背后无论有多么高尚的苦衷,终究是名不副实。
越想,越觉对不起李复。
对着门外的夕阳,赵缵叹了口气。
“赵掌柜何故叹气?”赵缵这才看到,有位女客官还未走。血色残阳把她面部的五官照得朦朦胧胧,恍然与海棠红的衣裙结为一体。
“我?”赵缵注视门外,整个京城如同被笼罩在红色的烟雾中,笑道,“我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今日的夕阳不落下,明日的朝阳又如何升起?今日的黄昏,只是为了明日的旭日东升。”一字一句,有节奏地在赵缵心上敲打着旋律。
赵缵蓦然抬首。门前,女客官的背影渐行渐小,海棠红的衣裙融入茫茫暮色中,再寻不见。
当天际的最后一丝霞光隐去在云层间时,整个京城就彻底被黑暗所吞没。半轮秋月冉冉升起,如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华灯不甘示弱地与月争辉,纷纷扰扰地点缀着黑夜。
庄府。太常寺卿庄籍长子庄瑜瑾长发高冠,炯炯的目光落于棋盘上的黑棋白子。
“不下了不下了。”庄瑜瑾欲放弃。
庄家大姝庄徽瑶端坐于他对面,左手执一本《左传》,右手拈起一颗黑子,悠然道:“怎么,又想半途而废?”
“反正棋盘上,我永远赢不了阿姊。”庄瑜瑾俏皮道。
庄徽瑶浅浅一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所以啊,你越想着赢我,越是容易一败涂地。”
“那我下次再与阿姊对弈时,就想着阿姊赢,我输好了。”
“虽是这么说,但你心里,希望的还是你赢,我输。”徽瑶略略思索,将手中的一枚黑子敲在棋盘上,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你看,你又输了。”
不懂棋的庶妹徽琬双手拖着下巴,坐于一旁观棋,听到姊姊这席话,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
“不下了不下了!我再也不和阿姊下棋了!”庄瑜瑾甩甩手,道。
“是吗?”徽瑶整理着棋盘,不急不迫,“每次都说不下了,每次又迫不及待地拿着棋盘来找我,每次都说这次一定能赢我,每次又败得体无完肤的人,可不是我的好弟弟庄瑜瑾吗?”
庄瑜瑾佯怒道:“阿姊又当着徽琬的面揭我短。”
徽琬樱桃小口点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阿哥的短还用阿姊揭吗?我可都亲眼看到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徽瑶抬眸,投以徽琬温柔的目光。
“对了,阿姊。你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晚?以往你申时便还家,今日却到酉时三刻还未归……”庄瑜瑾问道。
“去了天水楼,看了一出……”徽瑶斟酌道,“闹剧。”
“闹剧?怎么个闹法?”徽琬好奇地问。
“一个志虑忠纯的小兵想着和将军还有天水楼掌柜玩桃园三结义。未曾想那将军不领情,掌柜的……”
“掌柜的怎么了?”徽琬急切地问。
“是个不凡之人。”徽瑶回忆着那番话,赞赏道。
若这番话是他真心所想,有如此大局观之人必不凡;纵使这番话是他拒绝与人结拜的临场客套话,却既拒绝了结拜,又不拂人面子,还赢得了众人的赞赏。有如此情智之人,必不凡。
“阿姊,你若想吃天水楼的点心,叫翠绡去一趟就是了,何必亲自跑去买?”庄瑜瑾问。
“我去天水楼可不只是为买点心。”徽瑶道,“还为……体察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