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涌(2 / 2)
夏国风气开明,宫中女官若超龄以后未得一品半位,可以告假出宫另选夫家,临行前还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幸妃母亲齐氏花钱请了位从未谋得皇帝一面的出宫女官给自己女儿讲解禁城规矩。夫妻二人瞧着平日里迎风招展的女儿在年迈老师的教导下比猫画虎的窘态,忍俊不禁的笑作一团。
被气鼓鼓的女儿赶出房间时,安若愚火上浇油的一句‘不会耽误回来吃晚饭’的预测彻底激起了小女孩的好胜之心。
已过酉时,女儿入宫的轿子还未归来,安若愚渐渐生出些许难以言喻的心情。
守门小厮一路扯着嗓子穿过前厅走廊奔入内院堂屋,“选上啦,老爷,小姐选上啦!”
‘吧嗒’一声,安若愚手中的筷子跌落身前,脸上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老爷,想什么呢。。。”齐氏也开始六神无主。
“我那柄五尺环刀,怕是护不住女儿在婆家的周全啦。。。”安若愚喃喃说道,忽然惊醒后连声念叨罪过罪过。
幸妃待字闺中时没将多少心思放在梳妆罗裙之上,谁知入宫前学着时兴的手法精心打扮后竟显出些倾城之色,再加上一半新学一半假意的闺秀气质,深得太后欣赏。皇帝几番临幸后怀上龙嗣,册封昭仪的圣旨翩然而至,安若愚被滔天皇恩感动的如坠雾里,只等女儿诞下龙种那一刻,晋封妃位独掌一宫,皇亲国戚。。。后面的安若愚不敢再想,唯一期望的便是女儿在这无心插柳的境遇里平安喜乐。
安若愚的预感从未准确,幸妃的‘幸’字至此终结。
幸妃毕竟不是安于深闺的妇人,怀有身孕后也并未在意,还以为身体跟以前一样康健,结果一次雨后游园时不小心染上风寒,最后竟至肺疾。
胎儿仍未满月,太医们会诊后断定,大的可以一试小的必定不保。
幸妃痛哭流涕誓死不从,皇帝苦劝无果渐生厌弃。几日后,幸妃被一架马车百里颠簸的送往洛阳旧宫,自生自灭。
皇家无情抛弃娘家无力护全,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幸妃身上那股将门之风狠相毕露,死扛着致死率极高的肺疾不食一滴有碍胎儿的汤药,气若游丝时终于诞下胎儿,生死边缘的凶险景象自不必说。
天可怜见,母子平安。应天城里的皇帝得知喜讯后稍有悔意,立刻下旨册封贵淑德贤四妃之末的贤妃之位,赐母‘幸’字即为幸妃,寓意大难不死幸之所至;赐子“承运”二字,寓意皇氏运数,佑其周全。
经此一遭的幸妃已对天子之爱心灰意冷,修书一封自称寒疾不祥,希望在洛阳旧宫诵经祈福,等到‘有朝一日’洗去一身罪孽后再回宫侍奉夫君。
皇帝收起书信,不置可否。
于是‘有朝一日’便成了此去经年,幸妃以娘家之姓,给皇六子承恩起乳名安生,这一叫便是十余年。
穆安生年满十六岁后元服加冠,获赐宁王封号,得开府建衙之权。母子二人这才回到应天,幸妃入住无忧宫,穆安生自立宁王府。
幸妃宁王母子情深,孤母幼子幽居洛阳时的相互取暖只是其一,年龄相差一代竟然志趣相投更让二人除了血缘亲情之外还有些忘年之交的融洽。幸妃虽有顾忌不便出宫,可安生的童年却享受了其他皇子无法想象的自由,每每游历归来与母亲分享见闻,是母子二人心头最温馨的回忆。
安生又想出宫了,临行前约定十日之期,绝不会误了母亲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十二岁生辰宴。然后便在应天城派来的两名御林神卫的陪同下撒欢而去。
虽然安生以前每次出宫都稍稍逾期,可将近一个月后幸妃终于坐不住了。安生十二岁生日当天,幸妃召来旧宫一名马夫两名太监三名宫女共计六名下人,这是可以支使的全部人力。幸妃留下一名宫女随侍左右,命其余五人翌日清晨出宫,按照大路小径各自追寻小皇子行踪。
谁知就在当晚,安生回来了。身旁没有两名神卫,却多了一位剑眉星目的白衣男子。
小皇子衣衫褴褛,鼻青脸肿。旧宫一干人等里最健壮的男人抄起手中的马鞭便向白衣男子头上呼去。众人眼前一晃,谁也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衣男子的衣衫未曾飘动,一身腱子肉的马夫瘫坐在宫墙一角生死不知。
“孤儿寡母苟延残喘,不值得先生上门追打至此。”幸妃挥手制止另外两名准备上前拼命的‘男人’。
“娘娘误会了,”白衣男子轻轻一揖,“在下是送小皇子归来。”
“我那两名护卫呢?”幸妃盯着白衣男子的眼睛问道。
“我见他二人使的是神卫刀法,技痒之下出了些意外,如今他们在许城一家医馆,伤筋动骨一百天,之后便无大碍。”白衣男子淡然说道,“只是心中总有歉意,这几日与小皇子言语交谈又深感投契,便决定还一个人情。”
“请先生明言。”幸妃瞧了瞧安生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脸,轻挑凤目说道。
“我要让小皇子以后出宫游历时,不需再带任何侍卫。”白衣男子用稀松平常的口气说出一句牛气冲天的话语。
“母亲,我原本也以为卫先生在吹牛,”安生咧嘴一笑,众人这才发现小皇子的一颗门牙已经不翼而飞,“谁知道卫先生一口气真的可以将牛吹起来,我说的是真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