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六十 深宫的漩涡(2 / 2)
这个傍晚,飞翔殿正殿既无言语谈笑、亦无琴瑟缥缈。挨不过央求的刘彻跟着邢雨诗到殿时,只一盏将息的火盆在大殿中央发着微微的红光。大殿甚至未曾掌灯,只后室透过穿堂传来荧荧烛光。
“陛下,去看看。”邢雨诗压低声音,同时示意身后随行止步。刘彻有些不耐烦,但仍跟了上去。
后室寝房内静谧无声,床帐纱帘已落,随着窗户缝隙透过的微风不断律动飘渺。微透的纱帐之后,一人掩在被子当中,胸脯随着呼吸均匀起伏,早已酣然入梦。
刘彻当时心里也是一惊,难道邢雨诗所言非虚?但,这如何可能啊!
他还在思索时,邢雨诗已经贸然去掀了纱帐,他手一伸捞了个空,竟未来得及阻止。
“陛下,你看——”邢雨诗边说边将视线投向床榻,话未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只见床榻上只小黄一人,曲着身子睡得正香。“这怎么可能?”邢雨诗大吃一惊,“明明人还未离开飞翔殿。”
刘彻在一旁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邢雨诗。
“陛下,人一定还在这殿内,来之前我一直派人盯着,李延年绝对未离开此处!”邢雨诗强作镇定,“他一定在……”她环顾着室内,只觉墙角的箱子可能藏得进人,便不顾一切要去查验。
刘彻伸手钳住了她手腕,盯了邢雨诗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朕来。”说罢便将邢雨诗甩在身后。
邢雨诗踉跄了两步,不敢忤逆刘彻,只得驻足原地。她看着刘彻开了箱子看了一眼后又合上盖子,而后看着自己说:“无人。”
“怎么会?”邢雨诗顿觉不可思议。前方正殿内并无藏人之处,他若不在这后室寝房,还能藏去哪了?忽然她想起进门时的光景,赶忙道,“陛下,偏殿!此有穿堂可直达一侧偏殿!”
刘彻冷然地看着她,只问了句:“从前那个知达理温柔识大体的德儿去哪了?”
邢雨诗身子一震,愣在原地。须臾心头有些委屈:她说的是实情,李延年确实没有离开。若李延年大大方方在此记录词曲,她反倒无话可说。然而现在的情形,难道不是李延年心虚藏起来了?
“德儿,朕随你来不是信了你,是为了让你死心。朕说过,你以外之人便拔了舌头,你亲眼所见就烂在肚子里。不是吗?”刘彻沉声道。
邢雨诗闻言变貌失色。她岂会听不懂刘彻的话。她远望着刘彻冷面霜眉,第一次彻底地肯定,眼前这个男人,真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黄子玉,不就是渔阳郡的农家女吗?不曾是凤凰殿的下等奴仆吗?她不过是有些姿色,但无得家世、没有背景,她做了什么,竟让刘彻如此偏袒?渔阳来的人,难道都有毒吗?前面死了个刘卉紫,后面又来个黄子玉?
刘彻见邢雨诗面色大骇、哑然失声,便缓了缓语气道:“朕知你有孕在身,敏感多疑,许是因此产生了误会。朕也知你是为了朕的声誉、为了闳儿的将来。不过,夫人你还是在凤凰殿多多歇息一下,好好想想此事对错吧。”
邢雨诗虽然心乱如麻,但尚存的理智仍教她听话地俯身、战战兢兢道:“诺,妾记住了。”
刘彻安排人送走了邢雨诗,自己却并未离开。他转回后殿寝房,见箱子内二人已经出来了,一个笑盈盈地直望自己,另一个面带愧色扭过头去。
“子玉如何了?”刘彻压根没理会良平义和李延年为何在此,只关切了一句。
“我让她睡了一觉。”良平义大言不惭道。
“难不成这几次延年到访,你都让她睡了?”刘彻惊讶道。
“嗯!”良平义煞有介事点头。
“你!”刘彻责备地啧了一声,挥挥手,“你赶紧给我把她弄醒。吃多了药还不傻了!”
“诺。”良平义应声,从容起身,自腰间掏出一个小绿瓶,在黄子玉面前晃了晃。只见榻上睡得正酣的黄子玉好像闻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刺鼻气味,眉头越皱越紧,终于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她醒来定睛一看屋内三人,顿时傻眼了。
她不过是因为外面落雨微寒,盖了被子觉得舒服,便沉睡过去。怎地醒来时,陛下到了?陛下发现良平义与李延年私会?这如何是好?她赶紧看向良平义,却见良平义暗暗冲她摇了摇手指,略一思索,她便放下心来,但仍旧一副呆呆的样子不知说什么是好。
不知说什么,便最好什么也不说。打定主意,她干脆闭上了嘴,求助地看向刘彻。
刘彻抚了抚额头,心烦意乱,指着外面道:“你们俩该回哪回哪去!”
良平义暗暗一笑,赶紧称诺,拉着李延年逃一般地欲退出殿去。
“良平义!”刘彻忽然喊了一声。
良平义驻足回头。
“你尚在未央,检点一些。”刘彻警告道。
“是。”良平义应声。
黄子玉怔怔地看着刘彻与良平义和李延年说话的神色态度,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看不透。正想着,闻刘彻一声轻咳,便抬头望去。
刘彻的目光带着点探究和警告。黄子玉连忙转换了心念,不再琢磨良平义之事,低下了头。
“子玉,朕知你是聪明人。你是否愿意忠心于朕。”刘彻只问了这一句。
不是真心、不是爱,而是忠心。黄子玉琢磨了下这个字眼,赶紧翻身跪在地上叩首:“陛下是子玉的夫君,子玉自然一生专注陛下,绝无二心!”
刘彻上前轻抚了抚黄子玉的后脑,微微一笑:“带好闳儿,闳儿要替朕治好封地。”
黄子玉伏在地上的双手一紧,心跳漏了半拍。
前往封地、安度余生,确是她心中所愿。但她深知这并不容易,并非有闳儿在身边、并非自己本分诚挚就能达成。但这所愿,居然在今日、在适才就这么落于她面前,她僵着拜服的身子,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然而世间之事,不皆如此无常吗?她曾只是个为了拿更高工钱卖身入宫的奴仆,那时最大的心愿便是领了月钱由永巷内监协助送至家中,过程中永巷还要克扣去一些。而今,她却是期冀随着皇子移入封地避世。她是几时、缘何、如何,就处在这深宫漩涡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