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格?(1 / 1)
不可获知来源的声音让苏拉吃了一惊,紧接着又被门外剧烈地拍打和恐吓声唤回了神志。我应该去开门,苏拉想,可是本能的恐惧让她不自觉地后退,退到远离门的墙角紧紧蜷缩起来,双手拼命捂住嘴巴,生怕泄露了哭泣声被人察觉她就在屋内。拜托救救我,怎样都好,让我躲一躲,我好害怕。她在心里语无伦次地祈求着,却被千丝万缕的绝望纠缠住,越勒越紧。
突然,身体开始动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苏拉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身体了。她像个被篡了位的舰长,困在了一个驾驶室的笼子里,眼睁睁地看着飞船在做危险的事情却没有能力阻止。不,不要,它在做什么,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吧。
身体打开了门,站在最后的两个老人,像疯了一样朝它冲了过来,身体本能向后躲了一躲,警察们也在他们触碰到之前拦了下来。“你这个女孩子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背地里不知道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儿子失踪了是不是你干的,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那老太婆像一只疯狗一样毫无道理地进行唾骂和纯粹恶意的指控,接着她坐在地上开始了嚎啕大哭:“啊哟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他那么老实那么听话,怎么就让这么个贱□□给毁掉了啊。”她忽然拉住一位警察的手指着身体说:“这个死女人租了我们家的房子,不知道天天干些什么勾当,我们想来看看她从来不给我们进,还拿了我们家的东西,你看看那边本来是有个茶几的,现在也没有了。小伙子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你不搞死这个女人你都配不上你的身份啊,你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些可怜的老人啊。”这边唱着白脸,那边的老头子趁乱冲了过来,竟真的将身体踹在了地上。苏拉没有感觉到疼痛,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渐渐从绝望与恐惧中挣脱出来,想看看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两位警察赶忙拉扯走老头子,一位女士扶起了身体将它安置在沙发上。身体似乎开始了哭泣,那位女士一边安慰着身体,一边道明了事情的缘由。房东九天前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但当他的父母去报警时一口咬定是被苏拉害了,因此他们才来找人询问缘由,寻找证据。只不过两个老人从报警开始就一直闹到现在,实在是让人烦躁不已,在来这里找人之前他们已经很无奈地被缠着去社区居委会调了摄像头记录,然而记录只有七天,七天之内这附近并没有发现房东的踪迹,而苏拉,也是五天前才回到这个房子里。他们想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去了哪里。身体似乎还没缓过来,打着哭嗝说,自己之前在网吧里过了五天,网吧里有摄像头和消费记录,至于为什么去网吧,身体用极富感染力的语言将之前房东一家来骚然吵闹的事情说了一遍,且她们强行拿走了一把钥匙,而自己现在手里有五把钥匙,至于初始钥匙是不是真的有六把,可以拿着□□去商店询问。
苏拉被身体的表现震惊了,事情准备得滴水不漏,逻辑严密,且是跟着对方的询问一个一个缓缓作答,既表现出是真实发生的事,又丝毫没有事先准备的痕迹。这是苏拉从来不可能拥有的胆识与心机,多年来自他人的欺辱霸凌将她的扭曲成自闭、懦弱且偏执的疯子,自残与躲避成为一种本能,当恐惧降临时只有毁灭才能拯救她。她没有毁灭别人的能力,只能像一个无助的小丑,看着自己鲜血喷涌的伤口哭着笑着。而现在,这具曾属于她的身体,像一位高高在上的邪神,毫不费力地将他人引诱进自己设计的故事里肆意玩弄,而她可以躲在身后看尽这些人的愚蠢与丑态。她渴望这样的力量,如果真的是自己在控制身体这样做该有多好。但作为一个看客,苏拉并没有忘记一些问题,那把钥匙真的还在他们手里吗,如果他们有的话为何刚刚不直接开门,那房东又是怎么进到屋子里来的,房东现在究竟在哪。
门口传来一声脆响,哭闹声戛然而止。身体同那位女士应声望去,那老太婆的挎包在大幅度的拉扯中张开了大口,包中的钱币、手机,还有一串钥匙掉落在地上。两个老人紧盯着那串钥匙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面色发白,身体僵硬。但没一会儿,老太婆反应了过来,迅速将掉落的物品扒拉进包里,唯恐别人瞧见什么似的。这样的反应任谁都会察觉到不对经,更别说在场的几位都是警察。“我好像看到了我的钥匙。”身体怯懦地说了句话,见那两个老人看向她,又快速地躲到女警的身后紧紧揪住她的衣角,而那位女士也反手护住了身体,安慰地拍了拍它的背。
一位年纪稍大一点的警察走到老太婆身边,示意她交出钥匙以证明身体说的话是否属实。老太婆似乎仍未从惊惧反应过来,眼神飘忽不定,老头子却直接冲过来将警察推到墙上,刚想开口,又被其他几位堵了回去。公然袭警,那位老警官似乎再也不想同他们做表面工作浪费时间,直接一把拽开挎包拿出钥匙。他问身体哪一把是这件屋子的钥匙,身体指了出来试了一试,果然能够打开大门。
事情似乎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苏拉忍不住想鼓掌,这一切都太精彩了,她从来没有胆量反击,更别说尝试反击成功感觉。从出生到现在,第一个保护她的,竟是自己的身体。
之后的每件事情都十分顺利,身体主导了每个人的思维每件事情的发展,苏拉则躲在身体里欣赏这一场好戏。他们被带回警察局,询问、做笔录,一直到最后的处罚过程,两个老人偶尔会吵闹,但明显已经没有之前那份气势,逻辑也开始混乱起来。身体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害怕委屈却又努力认真回答警官的每一个问题似乎激发了在场所有人的保护欲,相比之下,那两个老人简直成了标准的无赖。双方对峙了一会,对方竟放软了态度表达了歉意,同意归还苏拉押金,并破了些财免去了拘留之苦。
警官们亲自将苏拉送回出租屋内,安慰了她几句,一位看上去二十刚出头的小男生硬是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苏拉若是有人再欺负她,他随叫随到。身体忙不失迭地道谢,其他人在一旁善意地调笑了几句,几人就笑闹着离开了。苏拉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内心涌过阵阵暖流,也许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呢,只不过这具身体,到底怎么回事。苏拉首先想到的是人格分裂,她本就胆小敏感得很,这些年独自生活所面对的一系列的恐惧给她脆弱的神经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也说不定,从而导致人格分裂,分化出一个强势勇敢的人格来保护自己。苏拉努力寻找拼凑出曾经接触过的零散而又浅薄知识主观地分析着,试图给自己破碎疲惫的灵魂寻找一个合理的救赎,以满足早已穷途末路的求生欲。
这时,电话响起,身体拿起手机,苏拉惊讶地发现来电竟然是房东。身体接了电话,对面传来的却是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用肮脏下贱的语言咒骂着自己,如她当初咒骂苏拉一般。她赞颂着苏拉的高贵与宽容,只为祈求苏拉能够放过他们一家人,将她的宝贝儿子还回去,从此消失在苏拉的生活里。身体似乎很享受对方的哭求,听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掐断了电话,猛地倒在了床上。
苏拉又来到了那片黑暗里,恐怖的噪声此起彼伏,撕扯着她的神经,那一个个令人作呕的肉瘤又开始不断地纠缠她,一片柔和的光飘过,照亮了眼前令人作呕的景象,却瞬间被肉瘤撕裂吞噬,世界永远只存在无边的恐惧和无序的混乱。苏拉不得不承认,她的灵魂早已枯竭了,柔和的阳光不曾施舍过温暖,甜蜜的雨水不曾低下头亲吻,就连那威严的雷电也不曾赠与她一丝光亮一声怒吼,黑夜让她的双眼浑浊不堪,腐败让她的躯干布满瘴气,所以,今日那一点点意外得来的欢喜,只是让她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丑陋与浑浊,之后陷入更黑的黑暗里。苏拉突然感觉到了疲惫,双腿像是老旧的机器一般再也不能迈开哪怕一步,她像一滩烂泥一样彻底瘫倒在地上。
充满希望和彻底绝望都是一场救赎,前者可远离泥潭获得新生,后者便是崩溃毁灭无畏无惧。唯有这深渊之上一根吊在脖子上的细绳,才是真正的痛苦不堪。
那些梦魇,我逃不掉了。苏拉想,都是我内心恐惧的幻象罢了,若我死亡,他们也不复存在了。苏拉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勇敢,她要面对那些怪物,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是一种解脱。她的生命在这一刻已经走上了顶峰,灵魂散发着绚烂的光,将所有的希望燃烧殆尽,因为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拥有这样美丽的机会,她只是深渊上那根细绳末端的残魂烂肉,以腐烂为引,穿透深渊之下的重重污秽,彻底搅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