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小段道：“你想什么呢，写的是他们两师兄弟……两王一后的意思，你懂不？”

季泊良意会了一下，懂了。觉得十分可怕，便把那一本又塞回了书柜。

好容易读了个三十页，他让小段去忙别的，又一个人等叶贤。

也不算等他，白厉让人给他带了份名马图谱，图多字少的，他翻着玩儿，顺便就着认得的字，认一认马。

结果他看到困了，叶贤也没回来。算白等了，又是一个人去睡。倒不是叶贤有意作弄他，只是早前夺得烈日岗的时候，他们的心思大多扑在前线，对谷内诸事多有疏忽。拿下这座城池之后，恶人许多帮会，对龙枭团忌惮更甚，龙隐悠还要去稳固城防收拾浩气残兵，叶贤这档口还跟副手闹不和，独一人面对着结盟针对起自家帮会的局面，不忙是不可能的。他先稳住了凛风堡主，领头的不动，旁的小帮也不敢妄动，争取到了操作的空间，该拉拢的拉拢，能谈判的谈判，要打的也先拖住，思量好如何打，且先布上局——说起来三言两语，做起来细碎繁杂。而且江湖人谈事情，总要没完没了地喝酒。他虽不会喝醉，却不是好酒的人，连日地喝，也劳神得很。

叶贤忙得早出晚归，季泊良便得了自在又快活的日子。衣食无忧，又有名师教他学武，日益精进——而且，叶贤根本对他有求必应。他不过抱怨自己想读书不是想读话本，叶贤便细问他想读什么，他说想要学史，学兵法，叶贤也不犹豫就同意了，让小段带着他读，还怕他学不通透，又另找了个先生来教他。

他试探着要了些玩意，叶贤往往想也不想就给他了——有时候稍有闲心，便略做刁难，要他说些难堪话，或者要他耍枪来看，又命他定住一个动作不要动，如此而已，之后还是随随便便就把明珠璧玉送给他。

季泊良未必多么喜欢珠宝，他只是不解于叶贤对他的态度。若不是叶贤时不时想起来，给他些会让人为难的命令，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很受宠了。

而这种为难，对季泊良来说，也太容易了。

老实说，他在山上最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舒坦过，舒坦得他都害怕自己会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于是两个月后，他不过略有小成，就求叶贤说，要去杀敌。

叶贤道过两天，他惴惴不安地等。第一天，第二天，日子寻常过去，第二天的傍晚，他才结束了课业，叶贤便到了马场那去接他。

叶少爷还是他初见的那样，俊朗模样，笑得温良，配上鲜衣怒马，一双名剑，夕阳勾勒下，像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朝他伸出手来。

人对事物的判断，总是容易被最初所见左右，那是基石。

白厉第一次见叶贤的时候，藏剑仿佛已经被全然摧毁了那样，脆弱不堪。这样的叶少爷在那段日子结束之后，再没出现过——但白厉始终没有忘却。龙隐悠当天就以十分丰厚的月钱，把白厉留在了自家帮会，龙少爷到底还有一帮子的人要顾，天策与叶贤相处的时间，比他师兄要长得多。他目睹着叶贤把自己一块一块粘回去，直到能在外人面前，轻飘飘地端出风光霁月的模样。

起初两人默契不提，叶贤身上的伤好齐活了，平日里脸上轻松挂起温和的笑意之后，白厉才有意无意地和他谈论过去，也能提到李松。

他是有理由的。叶贤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两个妹妹，每每有了模棱两可的消息，也挤出时间亲自调查确认——他不可能简单地通过淡忘来尘封这段记忆，加之如果白厉真的同那位多么相似，那他每次出现在叶贤面前，对藏剑都是一种提醒。

既然如此，想要捋平叶贤的心结，不如和他谈谈心。

“其实我们也没多像吧，你都能一眼看出来。”

叶贤轻笑道：“五六分像吧，平日能一眼看出来的。不过那时候，我的脑子确实迟钝了，走近了才看出来。”

白厉靠近了他一些，只一步的距离：“越近越不像的？”

“也不是。”叶贤看着他的眼，指了指自己的眉毛，“不过他这里，就左边眉角拐过去这儿，往上面点，这个位置，有颗黑痣。”

白厉眨了眨眼：“你——就一颗痣，都能记这么详细。怪瘆人的。”

叶贤哈哈大笑：“当然不是每一颗痣都能记得！只有那一处！”白厉又追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说：“大概是……从小看到大的缘故？小时候玩木头人，我总玩不赢，然后发觉只要盯着他那颗痣看，不管他怎么一脸严肃地讲笑话，都不会被他逗笑——后来，每次想要吵架，我怕看他瞪我的样子，我会控制不住脾气，又不想移开目光示了弱，便也盯着那颗痣看。我那时都快气疯了，也是习惯，就找那颗痣看了呗。”

“这样，但是……更加瘆人了。”

叶贤也不恼，只管摇头苦笑：“你不必说，我也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只是我，不可能放得下。就算恨多爱少，那些事总在那里，过去了，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