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遇谁可死遇谁可生(2 / 2)
“没错。”花棠道,“是男鬼。我们现在得不到他的尸骨,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强的鬼,所以必须知道他的名字,而且是本名。恰好它要夺你的舍,我就……我就将计就计,试图通过你把它的名字勾出来。”
他的声音低落了一些:“对不起,出于各种考量,我没有立刻救你出来。”
感觉到叶棣的意识没什么抗拒,花棠接着解释:“最开始的时候,如果你坚持选择不让臧嘉买下那个拨浪鼓,那老货郎会突然发难,先杀掉你,再把臧嘉卷走,因为他是一个鬼修宗门的叛徒,而且被恶鬼反噬命不久矣,急需一个徒弟继承他的衣钵。我说过,如果你有‘死亡’的感觉,恶鬼就会夺舍。”
“再然后,如果你在臧嘉被带走后懊悔莫及,迟迟不肯原谅自己,第二天你会选择自杀……多半是投河或者投井。这些时刻,都是恶鬼自己生前认为的‘命运转折点’,他选择在这些点上设下死亡陷阱。但在此后,不论是拜师学艺还是行走江湖,他都不会再遇到臧嘉,所以你是安全的。”
“而现在,是第三个转折点。”
“等等……他设的前两个转折点都和臧嘉有关。”叶棣忽然反应过来,“那么第三个……”
“嗯。”花棠只是很快地应了一声。
外边已经落下了百余鞭。尧正面的形体被打得模糊,双手双腿皮肉褪尽,森森的白骨自血糊间刺出来。叶棣问道:“这样真的能造出以爱魄为主的恶鬼吗?我怎么觉得哪怕是再相爱,受了这种酷刑也会变成恨吧……”
“所以尧最后变成的是怨鬼,而且是恶魄非常强大的怨鬼,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在缺失灵气的秘境里依然不消散,但我想,这大概也正是他的厉害之处。”花棠道,“他们没有爱。他们在相处时从来不曾相爱过。尧心里固然一直念着小时候的臧嘉,夺朱城主需要的,不也只是个替身吗?”
“那什么是爱?”叶棣这么想着。疼痛已经被大大稀释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的魂魄在颤抖。
花棠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经历过婚姻,也没有恋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直?”叶棣想起来了,花棠是一个墨匠。人尽皆知,墨匠是精密机关法器的操纵者,通常都是由低级的炼器师改行而来。出名的炼器师通常也都是强大的修士,即使不以他的技艺和人脉论,光以那一身修为就足够让人敬畏。但出名的墨匠却大多修为不高,他们能倚仗的只有一双巧手,命运与那些他们擅长的大型法器牢牢绑定,不得自由。
所以花棠当然不可能只是个墨匠。他几乎是一个全才。他通剑道,解书画,能制造机关法器,画符布阵能力能达到当世一流水平。这样的一个人,仅用一架天鲲是绑不住的。
放眼叶家上下,有能力留住他的,只有一个叶笙叶子磬。
“花棠哥哥。”叶棣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你忽然要离开叶家,叶笙会找你麻烦吗?”
花棠似乎是愣了愣,然后回答:“为什么想这个?”
“从这里出去之后,我想跟着你走,去很远的地方。”叶棣一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当然,两人以思维相交流,他的想法对花棠来说也是藏不住的,“去叶笙抓不到我的地方。你知道吗,他一直想杀我。我记得我刚苏醒的时候有人对我说快跑,后来我懂了,如果我不跑,他会马上追上来杀我。如果你带我回去,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呃……是这样吗?”花棠仿佛也不敢相信这事实。他犹豫着说:“其实我觉得,家主还是爱你的……”
“爱我?他恨死我了!”叶棣冷笑。极端激烈的情绪只持续了一时,他软下声来,向花棠撒娇道:“花棠哥哥,你带我走吧。去中岳,去南岳,甚至到楚地也没关系。”
孩子的意识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如同一场温热的雨,落在花棠干涸的识海上。“就我们两个人,不停地走呀走。住遍天下所有的客店,当然露宿野外的话也没问题,晚上我们一起躺在天底下数星星。去看东岳的大河和瀑布,看西岳的沙漠和空中——对了,还要吃遍南岳那些奇奇怪怪的当地小吃。”
“对了,花棠哥哥,你收不收徒弟?我想做你徒弟……这样我就可以叫你师父了!随便教我什么都好。符阵太贵的话,你就教我剑法吧。或者教我修法器也行,这样我出去就不用都蹭你的钱了,我也能自己挣钱,哈哈。”
“花棠哥哥?花棠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了?”
花棠终于从内心的震颤中缓了回来。就在叶棣描绘美好蓝图的时候,他也在飞快地思索着。成人总要比孩子思考得更多,一条条利弊在花棠划过,最终在指尖完成定夺。他按住两太阳穴,闭上双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宠溺:“好,我答应你,全都答应你。等出去之后,我会把血印交给和我同来的那些人,然后带你走。”
“真……真的吗?”
叶棣的意识又一次剧烈地波动起来,这一次是因为狂喜。他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礼物击中了,满是不可思议,满是欣喜。
他急急地又问了一遍:“是真的吗,花棠哥哥?你有没有在骗我?”
“不骗你。我没有固定的门派和师承,所以入我门下也就不用拜师礼了。”花棠道,“如果你很抗拒‘哥哥’这个称呼,今天开始叫我师父。”
“怎么会呢!”叶棣连传来的意识都带着甜蜜。
他的态度让花棠心下一动,几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
恰恰这时,三百鞭已经全部抽过。铜柱上只剩下一具非常完整的人类白骨,只是靠着一股诡异的力量保持原型。
然后,一个淡淡的人魂从白骨里走出来,白骨瞬间坍塌,散落在地。
新生的鬼魂无悲无喜。他抬眸看着自己的制造者,却谨慎地将所有感情都收束起来,不泄露一丝一毫。
“好了,现在你再也不会受任何痛苦了。”女人抬起一只手按住面具,红唇翘起,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她将另一只手指向鬼魂,十指尖尖,涂着紫红色的蔻丹,仿佛十道淬毒的利刃。“这样的话,我赐你一个名字,你说好不好?”
鬼魂顺服地点头。
女人终于当着他的面摘下了黄金面具。他看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女人年龄与他相仿,化着妖娆的妆,双眉尖锐如刀,释放着高傲的气息。但她的双眼是恒久湿润的,看似温柔又含情。鬼魂知道,那是出于迎风流泪之症。
真奇怪,三百鞭没有将他的神魂打散。只是看这么一眼,却让他有魂飞魄散的感觉。
女人将面具丢在地下,回手抵住下颌,自顾自地说着:“我总是觉得,他长大了就会长成你的样子。那就起和他一样的名字吧……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是辜承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