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黄泉水狱夺情斩母（2 / 2）
叶笙已经举起了他的寒星剑，这也是他傍身的唯一法器。此时法器上开始缭绕凶恶的冰蓝色寒气，这是冰系术法催动到极致的颜色，如同千年老冰。但随着一声威严的“封”，寒气烈焰般缭绕的姿态硬生生僵在半空。
它破碎了，融成空气中一股无形的灵力乱流。
“是你！”
天顶上缓缓降落下身披黄袍、戴着苍白色面具的高大人形。护道者伸展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神圣的十字，又像是等着拥抱谁。他古钟一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腹之内：“我不能看着你杀了她们，而让你背负弑母的不义罪名。”
“我刚才的请神词，想必您也听见了。”叶笙咬开了指尖，开始勾画一个符阵的骨架，染血的唇瓣艳丽得惊人，“或者护道者大人愿意替我动手，杀了下面这群妖孽？”
“叶家主，你听说过‘肉芝’吗？又叫太岁或者视肉。”
当然了。这东西连叶棣也听说过，小时候孩子中间启蒙的书里有一本《珍奇妖兽谱》，是罕见的有插画的油印本，第一页讲的就是肉芝。肉芝传说生长在岁星照耀之地的下方，外形类似一个肉匣子，皮肉如玉，生有黑眼。书上说，它具有延长寿命、补益精神的强大蕴灵能力，《抱朴子》更是记载，“诸芝捣末，或化水服，令人轻身长生不老”。书上的例图画得像个方方正正的大肉柜子，而眼前的六只怪物外形类树，谁能认得出来这是肉芝？
“下面这六位姑娘，就是我们用肉芝为基底，花了一些特殊手段培养出的。她们每一个都是天生的‘母亲’，可以像女王蜂一样，储存大量的生灵信息于体内，随时生产出足月的人类后代。”
“所谓的生灵信息是……”
“我知道叶家主有所猜测。包括你想的那东西，但不仅限于那东西。头发、皮屑、唾液、血液，全都包含在内。姑娘们来者不拒，即使是让她们活吞下一个人——”
护道者随手一控，地下的一个戴着鹤嘴面具的黄衣人就被他拘到了空中。他毫不费力地收束手指，黄衣人的颈骨发出清脆的“喀”声，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在他手下断裂了。
“请用吧，姑娘们。”
他轻挥袍袖，断了脖子的黄衣人被丢向了地下的六只怪物之一。叶棣从不敢想象的、最恶心的场景发生了！“树木”顶部纠结的肉枝旋转着打开，露出了一张空洞的暗红色大嘴，从中伸出来的是长满利齿的舌头！这条诡异的齿舌在空中截住了黄衣人的尸体，贪婪地一口吞下，肉枝旋即恢复原样，将自己重新伪装成一棵无害的“树木”。
“好了，现在他的生灵信息已经进入一位姑娘的体内了。忘了告诉你，刚刚的那位姑娘就是含琳，你的母亲。”护道者的语气里充满了虚假的遗憾之情，“是不是觉得我们对你的父亲还挺仁慈？我们只让他放了血。只是可惜，刚才为了给你做示范，放下去的是一个血统低劣的含家外族人，我可爱的姑娘又要生一段时间的畸形了。只有五帝血统的生灵信息才能让姑娘们生下肢体健全的后代，其中有一些又会在六岁之前查出各种各样的毛病，所以能活下来的孩子很少。真正完美的孩子，只有你一个。你的母亲在经历过成千上百次的失败后才怀上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对她感恩吗？”
………………
“令人作呕！”
刚刚的请神咒被人打断，山体和外界的灵力联系也被护道者完全切断了。空旷的山腹里，护道者那渡劫期的磅礴灵力无处不在。叶笙脚踏着刚刚完成的传送阵，用脚跟碾在阵口上。他要在山腹和外界之间辟出一条灵力通道来。这是刚刚忽然想到的办法。对他来说，复制一个看过的阵法并不困难，哪怕只看过一次，他也绝对不会遗忘。
“上请太上玄灵北斗七煞，魁为吾锋，标为吾盾……”
“封。”护道者收起双臂，打了一个响指。这次是磅礴的七星煞气从剑锋上破碎，化为一缕乱流汇入空中。
“上请九冥使者闻，滕六降雪，巽二起风……”
“封。”浅碧色的飞霙破碎了。
被连封三次请神词，饶是以叶笙元婴期的修为，全身灵力也蒸发了大半。他实力太弱！对于高位的降神术法只能请而不能召，威力打了一层折扣。护道者站在高天上，怜悯地看着他的继承人。他戴着面具，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微微一低头的动作像是在看着蝼蚁。
“起。”
从两边的山壁里隆隆地推出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方柱，在他和叶笙脚下织出了一道屏障，将他们和底下的肉芝怪物们隔开。护道者在屏障上落地，双手伸开，纷飞的尘土就在他的手中结合，形成了在地表需要沉积成百上千年才能塑造的坚硬巨岩。护道者擦亮了它的剑锋，那是十握宽的恐怖巨剑，但剑柄只有手臂粗细，被轻松地捏在护道者手里。
这是何等恐怖的炼体水平！
“跪。”
人类难以想象的灵力威压充溢空间，最终全部加在了叶笙的肩头，逼迫着他下跪。他很快就被压弯了脊背，左腿膝盖晃了晃，颓然落地。他只靠寒星剑和右膝维持身体的动作，将自己固定成一个屈辱的效尊礼，但这显然并不是护道者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双膝落地的大礼。越来越重的灵力加诸叶笙的右膝盖上，使那里的骨骼咔咔作响，似乎下一瞬就会碎裂开来。
“向你的母亲道歉。”护道者慢慢地走进，手里握着他刚刚制造出来的巨剑。
“宣……宣张刘赵钟史五公，甲马随身，急急如律令！”
“五鬼搬运？”
叶笙的身影从原地忽然消失。护道者的反应极快，他没有立刻封住术法，而是回身，以巨剑宽阔的剑身格挡。狡黠的寒星剑奔着后颅直刺而来，却在中途被巨剑硬生生咬住，不能拔出分毫！
“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五鬼搬运，很不错了。断。”护道者下令。叶笙身如巨震，再也握不住寒星，重重地摔倒在地。
虽然身体上一处伤口都没有，但他全身的灵力几乎蒸发殆尽，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而护道者其实也没做什么。强大的土系灵力充溢空间，死死地克制住了叶笙的单冰灵根，单凭灵力屏障就能将那些凶狠的请神咒直接掐灭在释放之前。叶笙依然不肯跪。他就算摔倒也要坚持着向后仰倒，双眼执拗地盯着护道者，烟灰色的双眸仿佛要燃烧起来。
“驭世如牧羊，奋戟杀豺狼。”他轻轻念道。
“不错。你还记得我的教导，却已经不听我的话了。”护道者垂头看他，苍白色面具背后不知是什么表情，平板无波的语气也不见悲伤，只让人觉得讽刺。
“我怎么没早一点认清你——你就是个疯子！”
空间里的土系灵力越来越强大，叶笙几乎有窒息的感觉。
寒星剑……那是他随身的唯一法器。为了换上水靠，他把储物法器和原来那件衣服一起丢在埋骨井下了。而现在寒星剑被护道者的巨剑死死地咬着，像是死了一样。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铸灵也会恐惧，它们和主人心意相通。
叶笙明白他拔不出寒星剑的原因。他太害怕了！
当他面对护道者的时候，恐惧不以记忆为支撑，凭空出现在识海中心。他不明白，明明他在此之前只见过护道者一次，感觉却像是经年旧敌，每一次相见都带着刀锋和烈火的气味。
他拔不出剑。那换一样武器可以么？
拔不出剑，只要一枚钉子就够了……钉子是阴毒的武器，正人君子不屑使用。但只要有一颗钉子，现在的他就有力气扑上去，扎穿护道者的眼睛！
叶笙动了动右手手指。土系灵力的压制之下，他连一点冰渣都凝聚不起来，更别说一枚冰做的钉子了。
最根本的需要是灵力。
“托茹拉……安津诺卡拉……”
叶笙嘴唇翕动，喃喃地吐出了一串音节。
………………
御神界被称为“神的威能”。它的启动咒语是固定的，凡是目睹过御神界开启的人都能听到，却很少有人能复述这句话。因为那不像是人的喉咙能发出的声音。它显然是一句话，却不属于现在人们可知的任何语言——国文，方言，乃至于妖兽的呐喊。据那些掌握御神界的大能们说，这句话往往在他们意志专注感受天地灵气时忽然出现在脑海里，而念诵这句话的声音模糊不清，无人知晓它的来路。正如他们不知道，他们在独自思考的时候，识海内的声音究竟发自谁的喉咙。
………………
巨大的玄冥虚影从叶笙的背后矗立而起，一直延伸到天顶那一线光芒中去。在护道者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他背后的玄冥神像举起了漆黑的剑刃。
“宣——太上玄灵北斗七煞，魁为吾锋，标为吾盾，急急如律令！”
………………
“叶家主天赋过人，才元婴期就能领悟御神界，以后可要藏好了，不至化神期不要轻易放出来见人。”
护道者扬起了巨剑。他的双手终于从黄袍下清清楚楚地露了出来。那是一双男人的手，苍白得不似活人，十指的指甲泛着诡异的青色。
………………
叶棣还附在岩壁上，他被震得浑身发麻。
刚刚护道者催动石壁时，他找了个机会，借着烟尘的掩护飞身跳下，滚倒在方柱上，踩着方柱翻到了柱层下方。下方空间已经是漆黑，还有那些怪物在黑暗里舞来舞去，叶棣仅凭手感快速地在岩壁上攀爬，努力回忆着之前看到过的、黄衣人的撤退方向。
相比和恶心的怪物待在一起，留在上面被发现了更可怕。
他已经大致明白这扇门的“守门人”是谁了。但现在要他动手杀人，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道门内的记忆发生在他十二岁的那一年，在这天之后，叶笙依然活着，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至少还能等到一个机会！
对不起了，叶笙。叶棣暗暗地想。他单手抓着石壁上的凸起往下滑，感觉到自己的脚触到了实地。
………………
战斗其实很快就结束了。
天顶被暴烈的灵气轰开了一个大洞，阳光漫漫地从其中洒下来，照亮了倒伏在坑底的一个人形。叶笙还没死，但他的双臂被切断了，鲜血洒了满坑。他挣扎着还想站起来。
可惜他已经没有手来握紧钉子了。
“你的母亲就在下面，你觉得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身受重伤，会怎么办？”
叶笙口齿流血，神志不清，他想要骂几句，最终涌出薄唇的却只有鲜血。
“对于你们这种用生灵信息制造的孩子来说，只要有母体的材料，就还能再复生。现在我赐予你这种荣誉。开。”护道者打开了半边的石板，挥手便割了两段莹白色的触手，硬生生塞在叶笙嘴里要他吞下。
“慢一点。你是用最优选的生灵信息制造的孩子，这种不含生灵信息的母体材料对你来说是大补，来，我替你接上。”
被斩断碾碎的双臂贴上了断口。两段肉芝触手在咽喉处融化为暖流，沿着舌骨上缘的廉泉穴涌入经脉，最终汇聚到断口处。破碎的肢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黏合起来，撕裂的肌肉重归完好，将碎骨从血管里拔出归正，一切如故。
“作为我的唯一继承人，你不能保有这段记忆。”
乘着叶笙还在恢复，护道者伸手按住了他的头顶，神识沿着百会穴一路往下，和叶笙的识海相接。叶笙的识海是一片干涸的荒原，所有的记忆都曝晒在阳光之下，毫无遮掩，不会遗忘，当然也……方便被人翻找和修改。
护道者很方便地就找到了关于今天这一战的记忆。他干脆利落地修改了一切，叶笙只会记得他见过了他的母亲，然后就被自己带走了。至于他母亲的样貌，叶箴应该已经和他说过了很多遍，一个个找出来删除太麻烦，姑且先留着吧。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留有反抗自己的意识。
做完这一切之后，护道者安然起身，打量着自己的造物。叶笙卧在坑底，身体已经恢复如新，只是双臂上皮肤被斩开的地方还留有浅浅的接合疤痕。他昏睡了过去，面容宁静而脆弱，还是个孩子。
“你为什么不听话呢，好了，那么……”
“托茹拉安津诺卡拉。”
护道者全身一凛。
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多了一个人，手里握着从巨剑上拔出来的寒星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口。来人冷冷地将剑拔出，十字形划开后颈大动脉，腥味的体液喷了他一头一身。
………………
这个护道者只是长门中的幻影，被长门之外的人击杀之后，他晃了一晃，就在空中消失了。叶棣将寒星剑郑重地收回白银的剑鞘内，擦了擦脸上正在消失的体液，向着叶笙走了过去。
“子磬，我以后就不再叫你哥哥了。”
他在叶笙身边盘膝坐下，将寒星剑平放在膝上。
“我已经无地自容，哪里还敢以你的弟弟自居？光我干的那些糊涂事，都够你把我逐出家门一百遍了。”
“虽然知道在这里的你只是个影子，真正的你还在长门外面，在秘境外面，所以说给你也没有用。但是我忽然害怕等到了外面对着你，我就没勇气说了。”
“子磬，我错了。”
“我刚刚突破元婴期了……直面这种级别的高手对决，对突破瓶颈特别有好处。我刚刚好像还打开了那个，是叫御神界吧，我在外面看到过你释放那个。我赢了喔，我刚突破元婴期就能领悟御神界了，而你好像已经元婴期很久了吧？其实都一样，都是元婴期就能领悟御神界，哥哥英雄弟好汉嘛。”
“不对，我已经不是你的弟弟了。”
“但我还是要出去找到你。至少我要让你知道我还活着。还有他……”叶棣侧目看去，目光所及是护道者尸体消失的地方，“他删了你的记忆，对吧？如果我今天不在这里，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真的杀死他报仇，毕竟那是连你也打不过的人。但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所以，子磬……”他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轻磨过。那是叶笙的表字，除了已故的父亲叶箴和损友灵敏，几乎没有人用这两个字称呼叶笙。“我们在外面再见。”
寒星剑出鞘，清光如月。叶棣用双手抓紧了剑柄，略一咬牙，剑锋便刺穿了“叶笙”的胸膛。从那里面飞出一点绚丽的光，比他之前看到过的都要大，都要漂亮。
光点猛地张开，形成了一扇门，将叶棣吸了进去。
………………
“能听到吗！我们必须得出去了！”六角的声音忽然在识海里响起。
“怎么了？我才刚突破元婴期！”
“你的肉身……”如果有人形的话，六角应该是捶足顿胸的，“你刚修复好的肉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