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白夜斗石火撞镜花(2 / 2)
“好了,现在该我问你了。你叫什么?”
“李牧。”叶棣反射性地回答。这个假名用到现在,几乎与他的真名无异,从一开始还要反应一下,现在被叫到已经会下意识地回头,反而可能是被叫“叶棣”能让他愣上一愣——毕竟对除了他和子磬以外的所有人来说,叶棣都早已经死了。
“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的样子。”女孩绕着他走了半圈,忽然纵身一跃,轻飘飘地飞上了对面一块造景用的湖石上。她的身材本来过分矮小,此时坐在高瘦薄透的湖石顶端,叶棣反而需要仰头才能和她对视了。
“我怎么敢。”他想笑一下,好让气氛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但女孩的一双纯黑的双眼直直看向他,仿佛能由他的眼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
过淡和过浓的瞳色都是很特殊的。比如叶笙的烟灰色瞳,过淡的瞳色使光点变得模糊,直视某人时便会给人带来一种天然的压迫力。而眼前女孩的纯黑色瞳当然也属于此类。她之前抬眼看人,眸光流动,看不出有多可怕,但此时她垂下头来,眸光被吞没在刘海的阴影里,只剩一对黑白对比极度分明的眼睛,沉郁到令人毛骨悚然。
………………
他该说什么呢?
如果不知道奚童的线索,不可能有人猜出蜘蛛院背后有子磬的影子。因此在经过短暂的震惊和防备之后,叶棣很快就意识到,女孩应该是那个偃师、也就是他见过的绿衣男人的未婚妻,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
而且就算她真是子磬的未婚妻又能怎样?自己这段扭曲的不伦感情,难道还能抵过一份金童玉女的婚约么?子磬当然是金童,女孩是幻术大师,勉强也算是玉女。
但还是……不甘心啊……
………………
“你不开心。”女孩撇撇嘴,换了个姿势架起腿,开始很奔放地抖腿。麝香猫正好被她放在膝盖上,一张尖长似獾的猫脸被抖得很懵。
“没有。”叶棣的表情管理已经很好了。他不怕女孩能看出自己的情绪。
“怎么,失恋啦?”
“没有。”
“晒书节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是个很无聊的人。不过从今天下午的表现来看,你倒也不算无聊得过分,生活过得挺有趣的嘛。”女孩好整以暇得揉了揉猫下巴。抱猫的女孩笑得也像猫,一对杏核大眼眯起来,露出几颗编贝似的牙齿咬住下唇。“所以我打算帮你一把。怎么,下午听到‘未婚妻’三个字,你忽然表现得很激动,是不是失恋了?你喜欢的女孩要和别人订婚了?”
“没有。是我认错人了。”叶棣冷静地回击。
“那要么就是你是个断袖,你喜欢的男人要有未婚妻了。虽然你长得挺好看,腰也很细,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女扮男装吧?来说说,你把我认成了谁的未婚妻呀?”
叶棣重新在石头上躺下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打定主意不听她说话。
“你看,我和你,两天之内居然这么巧合地碰上了两次,也算是有缘分了。虽然你不是姐姐我的那盘菜,但是我意外看你还蛮合眼缘的,刚好晚来无事又看你这么焦躁,所以打算帮你一把。也算给你回礼了。”女孩揉到猫肚子了。麝香猫已经完全生无可恋,瘫软着身子任人吸。“不管是男人女人,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人家对你没感情?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了谁。但就算你要和我抢未婚夫,我也是没意见的。我这次来就是找他退婚的。”
“来来来,不管是男的女的,和姐姐聊个五文钱的。”
“换我给你五文钱,还你别和我说话,可以么?”叶棣压着嗓子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知道吗?还有,你明显看起来比我小,凭什么自称我姐姐?我没有姐姐。”
“那就是有哥哥了?”女孩冷不丁地说。
“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分析你说话时不自觉加重的音就好了。你质疑我的外貌和性别,说明你想到了某个人,并且拿我和他对比过。而能让你态度如此不屑,说明你想到的人事事都是我的反面。姐姐我外表显小,个子不高,好像还有点不着调,对吧?稍微发挥一下想象就能知道,你想到的人一定比你年龄大很多,个头更高,在资历和修为上都绝对压制你。你最后重音落在‘没有’两个字上,听起来挺委屈的。说明你想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或者已经和你不亲密了。别以为面瘫脸就能藏住一切了啊,肢体动作、说话语气、护体罡气波动,一切细微的线索都能泄露你的秘密。”
“没有。”
“那就是我说对啦,可怜的恋兄癖。”
“我不是——”
女孩根本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她连珠炮一样地噼噼啪啪往外倒着话:“嗯。白色的,他皮肤比我白很多,所以穿白衣服显得更仙气,所以一开始你看不惯我皮肤黑还穿白衣,眼睛总往我的袖口瞟。他应该比你要高一个头甚至更高,介于你现在已经很高了,要么他是个巨人,要么你是从小就在他身边了。不一定是亲哥哥,也有可能是师兄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啧。你现在长大了,自以为面无表情很帅,说话冷冷的,其实全都是在学他。但你又对女孩和小孩很温柔,说明你学习的对象对这类人也很温柔,礼仪教养都很好。综上所述,你喜欢上的有八成可能是一个高个子、肤白貌美、性格闷骚的哥哥大人。结合你对未婚妻的敏感来看,他现在马上就要不属于你啦。”
“你到底是谁!”叶棣嘶声咆哮。他拍石而起。鲜血自他掌心坠落,化为黑色的旋涡,从旋涡中冲出了镔铁的硬鞭。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果不去追的话,那么就只能遗憾一辈子了。你变得越来越像他了。某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不会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和他一模一样的自己懊悔终生吗?”女孩从湖石顶上一跃而起,单脚独立着站稳了。叶棣咆哮,她便也报以咆哮。麝香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怀里逃走了。她从四襈袍的窄袖里抖出了一支玉骨折扇,那折扇见风则长,转瞬间扇骨已有手臂长,巨大的黑色扇面上白梨点点。
女孩振袖如蝶,一树梨花便在她的扇面上簌簌摇晃。
“越来越……像他?”
女孩“啪”地一声将折扇打灭了,在手里折成一支二尺二寸的雪色杆棒。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棣,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满是怜悯。
“如果我是你的话……”她冷笑道,“我要是下定决心想要什么人,别说他只是订婚,就算他已经拜过天地送入洞房了,我也要掀开他的床帐把他揪出来!不过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你是你我是我,虽然你有着狮子的眼神,最后证明也不过是一只披着狮子皮的绵羊!”
她说到兴起处一贯口无遮拦。什么天地礼法,什么至亲人伦,全都抛在一边!
“多说无益,来打吧。”叶棣怒极反笑。此时他内心反而不再郁结了,四肢百骸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快意,澎湃的情绪涌向心脏。
“说大声点,我听不到,小绵羊!”
“我说,来打!到外面去,找个地方打个痛快!你不是说我是绵羊吗,就等着看绵羊怎么把你打得找不着北!”
“嘁。解决不了问题,就来解决替你指出问题的人?”
女孩飞身而下,纵跃向了蜘蛛院的短墙:“好啊,那你就来啊!姐姐我正愁没处活动筋骨,今晚就切了你好炖羊肉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