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访星圣计定取裂天(2 / 2)
“我当时就奇怪了。”她将臂钏的带钩解下,用手指捻了几下,“他拿出来的臂钏非常小,除了我之外,也就只能给小孩子戴。他生得膀大腰圆的,赤岳又是以女子黝黑健壮为美,无修为在身的也要二十岁后才谈婚论嫁。他怎么确定他能找个纤瘦的姑娘?等我拿回去往自己的衣服上试了试,发现这东西几乎就是照着我的尺寸络的,连玉銙打磨的弧度都完全贴合,我就知道有人盯上我了。”
“玉銙的穿孔上有几处细小的磨痕。我确定了这个臂钏是专门为我打造的,所以不相信他说这东西是个旧物,买了几个老花镜对着磨痕看。结果让我看到了这里。”她用指甲将玉銙数到第四块,捻开之后指着一角的磨痕处给叶笙看。
“你现在看不到,但是我当时看到了。这里刻着一只长腿蜘蛛。”
白苏娣提着白玉的臂钏,黑曜石似的双眼越发幽深:“他说这是北地的东西,上面又被人刻了蜘蛛,简直是生怕人不知道这东西和玄岳、和蜘蛛院有关系。而它又是专门为我打造的,玄岳上下,和我有关系的只有你叶子磬。我想哪怕我当时不发现,日后肯定也有的是人‘意外发现’,索性自己把臂钏的消息瞒了下来。正好我也很烦这个忽然空降的婚约。这次上你这里来,一个是为了解除婚约,反正你是一家之主,就算我家不许我和离,你也能做主休妻。我以后要用‘皂琴’的身份过一段日子,还要去裂天宗,刚好你这里把‘白苏娣’休了,我借口没脸见人还能假装多躲几年。名声什么的……浪一日算一日吧。”
她说得洒脱,末了嘻嘻一笑,倒让人不好意思再为她的计划推辞什么了。
………………
白苏娣的事情讲完了,轮到叶笙和她讲叶棣的事情。因为这次心结已开,叶笙讲得格外放松些。他从叶棣身上背负“圣人”传言,“莫名从他家墓地消失,落入清净宗鹿鸣峰识海实验室”开始讲起,痛陈叶棣当年只是体弱假死,因为父亲新丧来不及操持,竟然被家臣匆匆钉棺,又在停灵时被不知名贼人盗走。
这套说辞是他对外编好的,逻辑全都梳理过一遍。至于叶棣为什么九十八年停止生长,他把责任全丢给了那个致人灵根枯萎的血蕉灌顶法术,硬是把鹿鸣峰那群人的罪责往前拖了九十八年。反正除了当天并未到场的鹿圣者,鹿鸣峰里和两大实验室相关的人几乎都被他杀尽了,还有几个当天在场的学生得了失心疯,说话根本做不得数。
而他自己救回叶棣之后,为了禁绝“圣人”传言,对外宣称叶棣已死,并偷偷买下这座别苑照顾叶棣。圣人已死的留言果然挡住了绝大部分利欲熏心之人,却唯独挡不住一个人。
“这个人被称为护道者。”叶笙说,“是位于五岳陵仙界顶层的、传说中的渡劫期修士。他曾以精细的手段控制我很久。我怀疑给你送臂钏的人也是他。他在整个五岳陵上空织了一张弥天大网,可我们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小笛……我弟弟也曾是他这张巨网里的一环。我曾经想过让他借机假死脱困,却发现他金丹有异。我当时为了救他,首先想到的是为他剖丹,却没想到护道者早在我的一件法器上动了手脚。那法器你应该是知道的,被叫做玄绶血印。”
在他尚未取得寒星剑的时候,玄绶血印就是他的私章和最强法器,算是他对外的一张招牌,白苏娣当然知道。她点了点头。
“手术中途,玄绶血印忽然失控,先是将他击伤,再是打开了一个通往秘境的裂隙,将他整个人吸了进去。我当时也只道他假死变真死。直到悲痛过后追溯父亲去世前的往事,确定了向护道者复仇的志愿。可直到大约一年前的余音城裂天拍卖会前夕,有人从颍涧山里挖出了一块封着古尸的千年蓝冰,里面尸体的模样赫然就是他……”
………………
“听你这么说,这个谛听阁以后肯定是要防备的了。”
白苏娣听他说到谛听阁炒作“中州煞神”,使之沦为乡野调笑之物的事情,“啪”的一声抖开了十香扇:“不过你漏了另一个很有嫌疑的势力。”
“是什么?”
“裂天宗呀!”白苏娣忍不住加了几分音量,“你看,谛听阁选址在麟趾山内,裂天宗为它挪了地;小羊出现在颍涧山,又是被人当做奇货拉上了裂天拍卖行;你和裂天宗余音峰的副峰主抢人这事姑且不论,后来他们临时变动酒宴地点,你又是在裂天宗余音峰名下的妓馆里遇上了小羊。南阳我也是去过的,临水那么多馆子,荤的素的都有,为什么小羊那天就在那一间澹台幽里面?他找人问路的时候,是谁指点着把他引过去的?”
“这看起来像是护道者的手笔。他很少站到台前,多半是以海量的细微布置诱人自己做出决定,其实很难对付。”叶笙接道。
“刚好我和小羊都过了裂天考,至少也要在裂天宗进修两年。你也就别想着留下他啦,让我带他去卧底两年。反正我探过,他体内灵根枯萎得干干净净,至少是全身空灵过一次,按你的说法,他奴印的吸灵阵已经失效。护道者要抓,也抓不到一个伪雷火灵根、骨龄只有一百来岁的元婴期超品天才上。”
“不行。”叶笙闭上眼睛,“他已经足够危险了,作为他的哥哥,我不能允许……”
“那我还是他的姐姐呢。”
白苏娣洋洋得意地打断他的话:“小羊亲口认的,从此我就是他亲姐了。而且你以为你的蜘蛛院能安全到哪里去吗?就凭你次次出门拥趸堵路的情况,你能探明里面藏着几个护道者派来的奸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等小羊年纪大了,迟早也得接触我们这个计划,那可是和他前一百多年的人生密切相关的大事,他又不算太笨,你瞒不了他一辈子,还不如让他先接触一点,有个心理准备,以后不至于像我一样被吓到。”
她面上笑嘻嘻地和叶笙说话,暗地里已经不知冷汗淌了几轮。
“再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是吗?”白苏娣安定下来,冲着叶笙挤挤眼睛。
叶笙却在这时把脸别开了。白苏娣个子矮,自下往上只能看见他微红的耳垂,暖珠煨玉似的。
啊,害羞了?白七小姐一面想一面憋笑,赶紧用十香扇遮住咧开的嘴。
………………
白苏娣还记着何醉儿的双腿要装假肢,聊了六刻时间就停了,催叶笙快点换衣服去看看人家小姑娘,而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叶笙就告诉他叶棣还没醒,被安置在院中某处,她要是想去找就过去好了。
反正那荒唐的一夜过去,他已经替叶棣全部收拾妥帖,只希望叶棣没听出他的声音,把整件事当个梦过去就算了。
他这么想着,换了一身金丝绣雁的鸦青色窄裉袍子,想到白苏娣买臂钏这件事,又从珊瑚上面摘下一对正羊脂白的男式臂钏扣上,等会用刀尺时手也方便。然后他将头发束高了,戴上三山冠,又改扮了脸,这才向着蜘蛛院内迎客的厅室走去。
进了厅室,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血藤粉、冰片、没药、锻石混合的清凉味道。女医已经借着麻沸散药力将何醉儿两腿的息肉刮得干净,重新用医修的法术将伤口愈合修整。看见他来了,女医和守在厅里的叶飘絮都是半跪行礼,何醉儿坐在软椅里不知如何致礼,叶笙冲她点一点头,示意她可以免礼。
他走上前来,对着处理好的断肢端详,忽然问起何醉儿一件事来:“我看你大腿锻炼得不错,小腿以前应该也不差。以前是以腿攻为方向的武修吗?”
何醉儿不太好意思地点头应下:“以前在葭山时跟着厉掌门学了鸳鸯腿。因为男女避嫌,我和他没有师徒之名。两腿断了之后,我本来已经对仙途不抱希望了,是李先生说我气海没废,还能继续修炼……所以带着我上这里来了。”
“那你接下来还想不想练腿?”
“啊?”何醉儿愣了,“可这是假肢,怎么能……”
“假肢当然能。器修中有一个极其独特的流派叫‘体械派’,派内全是残疾人,靠各式各样安装在身体上的假肢法器进行攻击。虽然流派归于器修,实际上和武修也没什么两样。你的两腿若是放在我这里修,我能用木甲将你修得行走如常,放你出去做个普通器修或者符阵师,站得远远地施术布阵就好了。但如果你还想战斗,我可以先替你做一套普通木肢,再引你去瑰谷投那一派门下。我认识那一派的一位老前辈,他的大弟子今年也考取了裂天宗外院。他门下空缺,或许能收下你。”
不等何醉儿遥遥遐想,他又立刻将利弊说清了:“那位前辈尊号盘尊者,性格狷激古怪,和你一样也是双腿残废。只是他比你惨些,大腿的下半截也没了,因此看到你可能会格外怜惜一些。但你是女修,据我所知,现在他门下全都是男弟子,你过去之后生活可能格外艰难,初装法器假肢行动不适,还要躲避师兄的骚扰。我只能送你过去,不能事事护着你。若你担心这一点,考虑清楚,我再决定为你安排何种假肢。”
何醉儿小心地抬起右腿。她已经断腿一月了,可依然时不时能感受到从“脚尖”传来的幻痛。
她痛彻心扉。但她不后悔当初自己做出的决定!她是为救人而断了一双腿的,还多亏了李先生及时断腿,没让她被纪北城的火给烧尽。
不多时,叶笙就看到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愿意加入体械派,劳烦蜘蛛院主人引荐。将来学成,愿为主人驱使。”
叶笙叹了一口气。不服输的孩子最终还是选了这条路,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他站起来,有些庆幸地抚了抚女孩梳得光光的发顶:“我不用你立刻认我为主,我收了你老师给的凭证,当然要尽我所能地帮你。等你结了金丹再说吧。”
他看向厅堂外。夏日的暑气已经起来了,几片薄云罩不住一个堂堂的太阳,教它将厅外的青石地浇得发烫。
………………
“好冰酪诶!美人儿冰酪,冰系修士制作,这可是有仙缘的好冰!这位客官可是要买些冰酪?”
作为麟趾山外围另一个有天鲲站点的城市,虎牢城同凤岭城一样,也被从五岳陵各地涌来的修士子弟挤得热热闹闹的。卖冰酪的店家看着有利可图,索性将店面上的伙计全都调起来,一人胸前挂一个冰鉴,沿途叫卖“有仙缘的美人儿冰酪”,讨一个彩头。
那些伙计在街面上练了一天,都是的,专门找人点对点卖冰酪。此时一个小伙计又拦上了一个在暑天披着幕篱斗篷、看模样就不是普通人的家伙,卖力地推销了起来:“这位客官要不要看看我们的美人儿冰酪?夏天来一碗,清凉又解暑……”
“谢谢,我不吃冰。”
小伙计愣了。从幕篱下传来类似机械簧片磋磨的声音,却有人声的五音二律,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来人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撩起幕篱的一边,将自己的半张脸和脖子暴露在小伙计面前。只见他颈肉里嵌了一个钢铁的环,大约两指宽,将那一部分的皮肉收得格外紧。小伙计忽然猜到了,那是机械声带,用在被挖了嗓子的人身上。
而那人抬起来的一只手也绝不比机械声带好看到哪里去。那是一整只机械手,虽然打成了常人手臂的模样,但上面凹槽凸起甚多,不知底下藏着多少要命的凶器。小伙计怵了。他抱着冰鉴一步步往后退,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兔子:“这位客官……小的就先告退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做这单生意了。可那边那位铁胳膊铁喉咙的修士盯着他汗湿的脸看了看,不知看出了什么民生多艰来,竟然叹了口气,用那机械声带说道:“你卖这个也不容易。给我来一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