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跑堂端上热乎乎的馒头,还送了一小碟酱菜搭粥,李散木从竹筒里取了双筷子,他匀了点酱菜吸了口粥,顿觉神清气爽爽口开胃。
粥碗喝空,盘子里还剩一个馒头,李散木伸手去拿,巧的是封沉邑也伸手来,两人都没收住,手碰了手,又同时不好意思缩回去。
李散木随即做了个礼让手势,示意给封沉邑,封沉邑则干脆把盘子推到李散木面前,道:“我饱了,最后一个你吃罢。”
“那就多谢沉邑兄了。”想来也不必为了个馒头谦来敬去,李散木抓来馒头不客气地啃起来。
“散木兄,你觉得武林正道是什么?”
啥?李散木馒头咽一半,忽闻封沉邑就这么不痛不痒不悲不喜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他不知所云地抬眼瞅向封沉邑并且眨巴了两下,以表达自己对此问题的大惑不解。
封沉邑眉梢微挑唇畔携弧,冁然一笑:“换句话说,散木兄可觉得我是好人?”
那张长期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笑意盎然,让本就气宇不凡的封沉邑变得十分赏心悦目,这反常模样倒把李散木惊悚了半晌。
咕咚咽下喉咙里嚼碎的馒头块,李散木如铰链卡壳般,愣头愣脑道:“沉、沉邑兄,你、你杀人了?”
当封沉邑将李散木领到水泄不通的“捕降庭”中,李散木才总算晓得他在宿所问自己那两个问题的意思,当他们站在竖着“江湖通缉令”的木牌前,李散木才彻底知道他们的处境有多严峻。
悬金通杀令——
封沉邑,男,柘元二十二年生,文都清阗城人士,铁武纪第十九代掌事封岁余养子,于颐宣九年二月初九伙同关外妖邪“淘沙门”灭门封府上下三十九条人命,并辱杀第一百一十九任武林盟主昆冈前辈,手段残忍丧尽天良泯绝人性罪无可赦,后又私窃铁武纪监守重物武林禁籍《九陨》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
经武林六大门派七十二丘壑一百八十八支渠及长老院彻查附议,宣达通杀令。
为扬武林道义不息维护武林浩气长存,防其贻害世间免其生灵涂炭,凡见其者必将其格杀勿论得而诛之,提头麒麟殿者,赏金十万两。
悬金通杀令下赫然一幅封沉邑画像和身量特征,但显然,画像貌似,画得不太着调。
捕降庭每日进进出出、源源不断来往不息着那些赏金猎人或杀手异仕,他们大部分都靠此谋生,毕竟来钱快。况且武林中可从来不缺穷凶极恶屠戮杀伐,通缉令中有私家有世家有公家,一般来讲私家的赏额更高,但公家要么不贴,一贴基本就是一宗大买卖,没准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庭里立着的通缉木牌上贴着大大小小层层叠叠有画像没画像数不清的通缉令,管事处里也不断纷发着这些通缉令的副本手抄,李散木随手扯了一张封沉邑的通杀令,两人迅速离场。
因一直头巾遮面,两人一路无惧。
寻了处屋宇院宅坐落的巷首荫头,偶有人经过,附近一群毛孩正追打嬉闹。李散木展开通杀令,想来昨日封沉邑应是从驿站出来后就跑到捕降庭去了。
李散木反复看着令文,问道:“沉邑兄,你可曾找人看过事?”
封沉邑不明白:“散木兄的意思是?”
李散木皱眉长吁,煞有介事道:“不是我说,你看啊,这‘铁武纪第十九代掌事’、‘颐宣九年腊月初九’、‘三十九条人命’、‘一百一十九任武林盟主’、‘禁籍《九陨》’,无一不犯‘九’诶!”
封沉邑:“……”
“咳咳,我的意思是据我所打听到的消息,沉邑兄你们封家和昆冈前辈不应该惨遭‘淘沙门’毒手才对吗,你也还在被‘淘沙门’追杀才是,怎么、怎么现在换成你与‘淘沙门’联手灭了自己家门并杀了昆冈前辈?还什么私窃《九陨》?沉邑兄,你、私窃了《九陨》吗?”李散木满脸不可置信,他侧过身,一双褐瞳秀目却目不斜视盯向封沉邑,仿佛暗含意味。
“我也是昨日才看到这则令文的,我不知究竟是谁想害我,”封沉邑转头迎向李散木的目光,“散木兄,你若怀疑我,我自是理解,你大可现在就离开,但若想抓我,就莫怪我恕难从命了。”
“沉邑兄莫误会,我只是想说这则通杀令漏洞百出,而且我也知道人不是你杀的。”李散木展开手中令文,指道:“第一点,下通杀令者未免太粗心,灭门封府辱杀盟主私窃《九陨》,如此恶贯满盈,只写着凡见者诛杀之并提头领钱,不觉得哪里不对吗?既是公家令,非私怨仇恨,不应是捉来犯人亲审后再认罪惩处吗?方能彰显武林光明坦荡公正不阿才对,怎么就随意由人就地正法?岂不显得草率仓促,就好像,是有人急着,想把你除掉。”
李散木视线沿令文下移:“第二点,就更明显了,武林禁籍,《九陨》。”李散木抬眼,好整以暇道:“令文中说你私窃了‘重物《九陨》’,可你瞧,这上面只下达了杀你的指令,却没有任何命人找回《九陨》的意思,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李散木缓缓卷起通杀令,怀疑假设道:“既然他们说你把《九陨》这么重要的东西偷了,难道就不打算抓你寻回来吗?反而决定直接杀掉你草草了事,那这本禁籍该如何处理?如此任由流落民间?还是,有人想要它看上去已重现江湖,从而引发诸方势力争夺,好掀一场血雨腥风?”
封沉邑听得李散木一番逻辑清晰有条不紊的推断和大胆定论,他忽尔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人,心中不知为何越发饶有兴致见猎心喜。
李散木看封沉邑对他所说暂未表态,以为尚在斟量,便道:“噢,不过还有几点我略存疑,还需沉邑兄略微提点。”
封沉邑道:“散木兄但问无妨。”
见对方处之大方,李散木点点头,道:“一是通杀令中看,此事乃你与‘淘沙门’一起干的,可我分明在衙狱见沉邑兄你对‘淘沙门’的人并非倒屣而迎,再加上你与那人的对话,特别是沉邑兄你当时未再继续深究的态度,如同‘淘沙门’与封府真的关系不大,故我无法判断他们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还望沉邑兄能告知一二;二是通杀令中对你所描画像,你是堂堂六大门派之一铁武纪封掌事的义子,这令也是公家出的令,为何画像画得混淆拙劣,就好像有人昭告天下要抓你有人却又明修栈道在放你,不知沉邑兄对此是否有头绪;三是,沉邑兄,你可知,《九陨》的下落?”
封沉邑听完李散木的接连发问后未及只言片语,两人间的气氛陡然被一阵沉默填裹。
附近孩童的嬉戏声由远至近不绝于耳,他们彼此打闹追逐乐此不疲。
其实李散木并不急着封沉邑立马回应这些问题,老实说他现在和封沉邑不过关系泛泛,称兄道弟也只是自己死皮赖脸的一厢情愿,他对自己的猜忌和怀疑才是板上钉钉的,说到底若封沉邑想甩开他独行都犯不着与自己打声招呼来着。
孩童们相继跑来两人周围玩耍,嬉闹声越发吵扰,李散木侧过头正想着是否该说点什么,好借此打破此时的尴尬僵局,顿然间有两个穿戴神气的小娃朝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娃狠狠一推,这一推恰好将小娃从李散木后背撞上,惹得李散木朝前踉跄。
未等李散木反应,只觉腰际一空,待他回头,便见那衣衫褴褛的小娃怀中抱着什么往窄道深巷中飞快逃窜。
“布袋!”李散木摸向自己空荡腰间,也顾不得封沉邑,拔腿就尾随那小娃追了去。
封沉邑视线旁移,方才闹腾的孩童们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蹙眉,一同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