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星月夜(2 / 2)
费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直不起腰,“天真,你还是太天真了。”
他打开其中一个笼子,把鸟抓出来,捧在手心里,然后放飞了它。鸟儿扑腾着翅膀,转了个圈,飞向半空中。姜北抬头向上看去,在看清天花板的那一刻,他瞪圆了眼睛。
只见天花板上倒挂着无数只蜘蛛和他们的茧。小的蜘蛛只有手掌大小,大的蜘蛛足足有半个人那么高。他们密密麻麻地悬在空中,随着鸟儿的飞起,集体涌向了那块甜美的肉,眨眼间,便被瓜分得只剩下羽毛。
“姬千秋就像笼中鸟,永远飞不出囚禁他的笼子,”费溟淡淡道,“况且,我还留了一手,让他永远不能背叛我。”
随着费溟一步一步逼近,姜北向后退去,直到背抵着窗户,身下是奔腾的瀑布,便再也无路可退。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费溟在他耳边说,“19年前,我和姬千秋做了一场交易,让他替我卖命。”
姜北咬牙,双手撑着窗台才能保持不掉进瀑布里。
“交易的内容就是你,把你当作人质。不过你应该感谢他,正因为如此你才能平安长大。”费溟说,“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在我看来,你并不可怜。你的幸福从来都是有人在背后为你做牺牲。”
费溟顿了顿,把手放在了姜北肩上,说,“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想毁约。”
他手下用力一推,姜北顺着窗边,倒了下去,直接摔出窗外。身边的景色纷纷后退,他刚想大喊出声,随后一头扎进了瀑布里,刺骨的寒冷从全身各处钻入心脾。
大厅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人落水了。”人群开始涌向窗台。
姬千秋恰好站在靠窗的位置,他第一时间扑到窗台边,看到了姜北的身子埋进了水里,河水淹没了他的头,顺着河流一路向下。而他下落的窗台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冷眼旁观。
待姬千秋看清楚了那人的脸。他本能地愤怒了,就像一头狮子,朝他吼道,“如果你敢伤害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姚深远被围在人群外,他抬头时,正撞见姬千秋阴沉着脸冲了出去。邵天赐一把拉住他,递上自己的外套,说,“带件衣服出去。”
姬千秋没啃声,脸阴沉得足够吓人。
姚深远捅了捅邵天赐的胳膊说,“发生什么了?”
邵天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忧伤,随后扯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他对姚深远说,“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傻,那就好了。”
呛了几口水,脚下撞到了屹立的岩体,姜北感到了一瞬间的窒息。幸运的是,瀑布下是个深不见底的水塘,他手脚并用,扑腾了好久才爬上岸,靠在铺满沙粒的碎石滩边喘着粗气。
他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了,全身冰冷麻木到无法动弹,尤其是脚踝一处,只要轻轻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痛。
深呼吸之后,姜北下定决心要看看伤口的情况。他脱下鞋子,卷起裤脚,两只水蛭吸附在皮肤表面,覆盖在他的伤口上,吓得姜北立刻就抽回手。
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水蛭,也不敢轻易用手把那条又长又圆滚的玩意扯下来。全身上下,除了脚和大大小小的擦伤之外,并没有很明显的伤口。他试着想重新站起来,才发现脚完全使不上力,怕是扭到骨头了。
这时,他打了寒颤,寒冷的触感才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环顾四周,黑黝黝的树林与苍茫的山岚将他环绕其中。夜色霭霭,与山林连成一片,劈头盖脸地从天边压了过来。耳边只有河水流淌的声响,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人。
虽然衣服早已湿透,可他不敢轻易脱下来,毕竟寒风刺骨。他缩在一块岩石的下风向,尽力把整个人藏在岩石的阴影里。这一刻,他无比庆幸,今年的冬天并没有那么冷。
会有人来救我吗?姜北想。
费溟的话像个诅咒,在他心头一遍一遍响起。他感到脚下越来越冷,身体像个死疙瘩一般,每一处毛孔都在颤抖,意识逐渐恍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姜北冻到手脚麻木,上下牙齿打颤。他很想念姬千秋,想念他怀里的温暖。以前的他不懂姬千秋眼里永远化不开的忧伤,不懂他冷酷外表下透出的温情,也不懂他行为的表里不一。他甚至有怀疑过姬千秋对自己有所保留,才会执着地问他关于死的问题。
可现在的他懂了,那该是怎样的愧疚。善良如他,会救一只小奶猫,也会救受伤的孩子,还会偷偷问自己,为什么人们都怕他。
“我是一个罪无可赦的人。”他这样评价自己。
可若不是因为他的善良,他不会认为自己有罪;若不是因为他的温柔,他不会选择踽踽独行。这份罪恶感没有一天不在谴责着这个人。
“我像是认识你很久了,说不定是你忘了。”他也曾这样说,他们之间仿佛还有很多秘密没有解开。
姜北的脸颊发热,眼睛却湿润了。他眨了眨眼,仰起头,拼命地忍住翻滚的情绪。眸子里映满了银河。
“好美。”他喃喃道。
那是一条光带,由北向南,流淌过夜幕,仿佛轻轻一捞便能掬起满手星星,粒粒金沙。它拥抱着大地,也将姜北环绕,漂漂浮浮,就像是伫立在天涯海角。
没事的,沈院长不在了,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已经离他而去了,即使他失踪也不会有人难过。姚家的人不会,姜家的人更不会。
“看啊,星空很美,真的特别美。”他在心里说。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无数次暗示自己:夺眶而出的不是晶莹欲滴的泪珠,而是倾泻在眼里的漫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