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二)(2 / 2)
从前受的委屈远比今日的要大,却也无悲无喜,如今的光景,却是气的心里头直打颤,巽欢一个人躺在罗汉床上,她不愿意看到那拔步床,旁边摆了几个炭盆子,却依旧冷的很。
丫头们都被她赶了出去,连狸娘都被她扔了出去。
條渊在看到萧如霄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不好了,“你方才去做了什么?”手上已经多了一张纸,他粗粗看了一眼,却是沉了脸,“你想试探真假,却让她遭这般罪?我从前教你的仁义去哪里了?”
萧如霄有些心虚,受不住这严厉的视线,偏过头去看一旁的花瓶,嘴上还是不肯认输,“听闻表兄许了她一个愿望?我让她跪上这么一会儿,又如何?况且,再艰难还比得过在家中的时候?”
“你既这般通透,我也教不了你了。”條渊却是起身行了一礼,他做的极慢,他的腿脚不便,毕竟是因为藏毒于腿,多年不曾用过,早就不能正常行走了,从他中毒以后,再也没有行过大礼了。
这一跪,是为了他的妻子,这一叩,是要告诉面前的少年天子,不得如此行事,不得无缘故以势压人。
萧如霄愣住了,他甚至做不出来任何反应,身边的人都匆匆跪下了,“表,表哥。”
“还请圣上恕罪,是臣失礼了。”條渊说完,缓缓抬起头来,示意长随扶他起来,“陛下恕臣失礼,臣身子不适,先退下了。”
长随腊月的天,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都湿透了,却还是端着样子,把人推出去,才松了一口气,自打王爷中毒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王爷生气的样子。
尽管心里面知道,前两年是因为太苦了,朝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后来好容易才松快了些,却已经是时日不多,活着的日子只剩下这么一点儿,哪里能浪费在生气这一回事情上呢?
“王爷?”
“霄儿他,同我不一样,从前我可以的,他却不可以。”條渊想了想,才继续开口,“我本就对不住那丫头,今日,是真的心疼,她如何能受这样的苦。”
“长随,你让人去捞两条鲶鱼,我亲自下厨,也算是一番心意。”
“鲶鱼肉质细腻刺少,她应当会喜欢。”
长随使了个眼色,后头的小厮立马会意。
君子远庖厨,而王爷又怎会是入得灶火间的人?
條渊倒是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贪新鲜,偷偷去了自己的酒楼里头,使唤着师傅给他打下手,或许是偷看的食谱实在好,或许是他的天分好。做出来的东西,确实是好吃的很,因着有了些成果,他才吞吞吐吐的告诉外祖父。
只是烹鱼炖鲜,倒也是不妨的,私下里算是个趣儿,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
只是这一回弄得格外艰辛,他原本个子是够高的,只是如今坐在轮椅上,实在是不方便。
萧如霄还是第一回见到他生气,自打他记事以来,这位表哥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他生下来那会儿,條渊已经从当初巨大的打击之中完全走了出来,后来又被政事所累,与其说是他从不生气,不妨可以说作是,他没有精力生气。
再后来,就是这两年,他的毒素频频发作,也知道大限渐渐逼近,自然是不愿意把仅剩的生命浪费在这上头。
可确实是他的不对,试探几个丞相府的探子,有什么可难的?他这样的手段,分明是在磋磨條渊的夫人,他怎么会不怒呢?
萧如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起了这么个念头,或者是因为知道了表兄的毒可解,命却不可救,而一味地觉得她不曾尽心,不用全力,见死不救。
他对巽欢是有怨的。
就像是一个人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看到了海市蜃楼之后的绝望。
天家贵胄,若真的有办法保表兄长命百岁,她一个女子有哪里来的胆子说得出来救不了命的话呢?
可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王府他是没脸呆下去了,只能明日再来赔罪,还有些问题想要和表兄讨教,今日的光景,表兄怕是要给他收拾烂摊子,更没有心情见他。
萧如霄取了书桌上裁纸刀,割了一小段头发至于宣纸上,拿裁纸刀压着,才在护卫的簇拥下回到了紫禁城。
在看到绕留园三个字的时候,心里面浮现了宁嬛的那张脸,也不知道北地苦寒,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否受得住?
却是心头一冷,她已经在戍边,为他守边疆安宁,而條渊,拖着沉重的病体,为他稳定朝堂,而他却依旧像个孩子一样,没心没肺。
萧如霄看了看自己身上玄色的大氅,上面的金龙栩栩如生,头一次觉得沉重得喘不过气,心里面反倒是隐隐有些兴奋,这万里江山是属于他的,不管有多艰难,这都是属于他的一寸寸山河。
所有人愿意的不愿意的,都将向他俯首称臣,即便是條渊这样的人物,也都臣服于他,只是凭借的不是他的谋略,只是他的身份。
从未有一刻,萧如霄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望,他希望每一个人臣服于他的智慧谋略,他希望每一个人都是臣服于他,而不是畏惧于高高在上的帝王。
江山是他的,朝堂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