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不识(三)(2 / 2)
“不过,”哪知刘美人又开口了,娇滴滴地说,“楼主说,没有把五毒仙子朱樱带回来,要扣钱的哟。”
秦惜彻底放弃了表达友好的想法。
夜晚,月光无声地洒满了大地,秦惜坐在床榻边,面无表情地撕掉了一页用来记日期的纸。那是他用来计算脱身之日的。
从楼外楼赎身要一千两银子。秦惜刀光剑影地在这几年,才攒够了一百两。刘美人傍晚时拿走了九十两,笑得一朵花似的,丝毫没有剥削恶霸的自觉。
秦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躺在了床榻上。一旁传来微微的鼾声,秦惜睁着眼睛,眼珠子动不动地看着黑暗的虚空。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来。俊美出尘的,温柔怜悯的……从很多年前的回忆中慢慢活过来,与白绫落下露出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他说,不知廉耻。
秦惜揉了揉心口,翻过身去。
“……又不睡,”同屋的人迷糊着嘟嘟囔囔,“明天要早起呢,快睡吧。”
秦惜敛了敛气息,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睡着了。也许是因为见过了谢临,竟然让他梦到了刚进楼外楼的时候。
那是秦惜第一次去杀人。对方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形貌彪悍,浓密的胡须从耳朵根长到了下巴。
秦惜那时候只有十岁,正是发育的年纪,骨头抽的飞快,皮肉却单薄如纸,只堪堪包住了伶仃的骨架。他双手握着刀,不停地颤抖,好像要把那刀抖到地上去。
要是那男人醒着,他一定会一只手把秦惜拎起来,摔到地上,或者直接扔到楼下。然而他毫无知觉,因为秦惜给他下了蒙汗药。出来之前有人叮嘱过,药量只一小半就可以,但秦惜足足把那一包全都倒了进去。
男人醒不过来。可他还是怕。
最终窗外的一声雷惊醒了恐惧至极的少年,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那人的心脏狠狠地扎了进去。鲜红的血喷溅出来,黏腻地溅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因为皮肤过分得白,就好像雪地上的红梅。
人杀掉了,秦惜得到了一笔银子作奖励。没有人知道楼外楼主拍着他的肩膀顺口称赞他时,他其实心里在嚎啕大哭。
可秦惜脸上还是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些。因为有了钱,就可以给师父买药治病,师父就能活下来。
他在接过药店老板递过来的药包时,短暂地忘记了他刚刚杀过人这件事。
秦惜回到简陋的住所,推开门后,手里的药包却掉到了地上。他的师父不在。屋子就那么大,连个能藏人的角落都没有,一眼就看尽了,就是不在。
但秦惜记得,他分明得了重病,日夜咳嗽,下不了床,不可能还会跑出去。秦惜足足找了半天,发疯似地把东西全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坐在地上,停止了翻找。
那一瞬间,杀人时的恐惧与过后的罪恶感齐齐地涌上了心头。那个连花都舍不得折一枝的少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可他杀人时还能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师父,为了这个不能失去的人,此时却不能了。
秦惜躺在地上,又尽力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自己小一点,再小一点。悔恨、痛苦、惧怕像一张蛛网死死地笼罩住他的心脏,秦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自觉地往墙上碰自己的脑袋。
不要活了,他想。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而现在也没有人需要他活着了。
外面下了大雨,秦惜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推开屋门跑了出去,直到不远处的悬崖边才停下来。
他准备跳下去的时候,谢临在身后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