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黑袍峨冠的道人站在颖字旗前,双目幽黑如深渊,花白的头发垂在前胸,面目一如当年肃穆,不苟言笑。
他的师父,归寂子。
结尘仰面长叹一声,如果不知道是为谁而战,
那姑且说是,
为道义而战吧!
思定,结尘揽过站在一边放鹤身上的落乌弓,黑漆描金的长弓入手,结尘拉弦空放,抻动长弓旧弦。
放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师兄还记得怎么射箭吗?”
结尘看也不看放鹤一眼,反手抽箭,搭弦,落乌弓挽如满月,拉开的弦就贴在脸侧。一声轻响,箭已飞射而出,正中敌军士兵眉心。
箭无虚发。
结尘再次抽箭,放鹤只看到他微微内翻的左肘和不断搭弓的右手,数支箭已如流星赶月般射出,带着惊天鹤唳,箭箭皆中。
“怎么可能!”放鹤摇头,“你不是说只有第一箭是箭无虚发吗?你骗我,你骗我!”
结尘掌中的落乌弓泛出点点寒芒,他将弓背到身上,回头望了一眼放鹤。
箭无虚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箭无虚发。
放鹤从那一眼中看出了许多情绪,或是失望,或是难过,还有一些遗憾。
结尘淡淡地说:“那是我给你的箭无虚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从城墙上跳下,如一只展开双翼的白色大鸟般落在敌军阵前,刚才连珠般的箭让兵将都不敢上前掠其锋芒,只有归寂子静静地站在最前方,与结尘相对而立。
结尘扶剑躬身,喊了一句:
“师父。”
归寂子黑洞洞的眼睛望着他的方向,然后便再没有任何动作。
一如往日他们相处。
结尘仿佛突然回到数年前访秋山的竹林里,清晨与夜晚和师父的切磋重现眼前,一如往日。
“请师父……赐教。”
风将结尘的声音吹得抖了,便添了许多哀伤在其中。结尘知道,这一战已无可避免。
他坚定地一寸寸拔出正则。归寂子抬手,也慢慢地抽出佩在腰间的剑,那是他好友明业道长的佩剑,与其同名的明业剑。
这一对曾发誓若非身死,此生不复见的挚友,终是以此种方式在战场上再一次并肩而立了。
结尘与归寂子同时出剑,剑光绚丽如两道流火相接,剑器嗡鸣声响彻战场,所有人为之一振。
结尘的剑出的很快,没有人能看清他挑刺劈斩的动作,但偏偏归寂子剑剑都能招架,并趁隙反击。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斗争,结尘已非数年前的结尘,多年来对剑道的参悟让他对剑的感受更加深刻。而归寂子也不是原先的归寂子,他早已没有那颗表面坚硬却暗怀仁慈的心了,对于徒弟,剑剑杀招。
昔日如父如友般的师父,今日以命相搏的死敌。
结尘熟悉师父的每一道剑势,那是因为在归寂子仙去后,结尘几乎日夜都要回忆他,回忆他的教导,回忆他的剑法。越是回忆,越是琢磨,越是能洞悉他细微到已不可见的破绽。
人都有破绽,更何况是这样一具沉眠了数年,肢体已经僵硬的尸体呢?
归寂子永远停留在那年死去的那个深夜,他再无法看见徒弟的成长了。
当归寂子的剑迟钝下来时,结尘手中的灵力已蓄势待发,一记便将他凝滞在原地,动弹不得。
结尘闪着寒光的剑尖已经抵在归寂子的眉心,却迟迟没有下手。
他的眉心处有一道淡淡的痕迹,是一条细细的疤。
那是结尘留下的。
结尘的剑法与他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爱使快剑,所谓快剑的精髓,便在于只攻不守,故他与师父的大多数切磋都免不了受伤。
又一次,结尘的剑快到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一味快而不顾归寂子刺来的剑,那剑直刺向他的胸口他也不管,只知道抢攻。归寂子毫不犹豫地调转剑身,一下削断了结尘的剑。
断刃离归寂子的眼睫不过几寸,在他额间眉心处划开一条血痕。
自那之后,两人切磋便是木剑,且归寂子一旦喊停,结尘就会立即收剑。
看着这道伤疤,结尘手中的正则便无法再推进半分了。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落在归寂子身上,那火苗迎风便长,转眼间已经冲天而起,将归寂子僵立的身体吞噬。熊熊的烈火灼痛了结尘握剑的手。
“狐王,贫道有一事相求。”
“说。”
“若贫道在最后关头无法下手,请狐王不必顾虑,用火诀将师父……送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