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洛城冬天几乎不下雪。
于是七音刚从花店打烊出来就被几片若有似无的雪花钻了脖子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被空调温暖了一整天的皮肤被冰凉的雪花刺激得几乎要冒鸡皮疙瘩,七音愣了愣,才想起倒回去拿围巾。
从柜子里翻出那条蔚蓝色围巾的时候,七音有些不知所措。
记忆里洛城没有过下雪的冬天,这条围巾还是她从北京带回来的,洗了后就收在了柜子里,已经好几年没再用过。
所以她才会选择回来,从北京回来洛城,近两千公里的路程,她毫不犹豫。
她那时大概是以为,回来就再没有下雪的冬天。
七音不是怕冷。
南方的冬天更甚于北方。只不过不是大风凛冽,而是阴冷入骨,寒意一寸一寸地跟人纠缠。
她就也只穿一件长袖,外面罩着件呢绒大衣,脚上的白鞋在湿冷的路面上一步一步走过,几乎毫无声息。
她比在北京时还要瘦,一米七五的个子,已经不到九十斤。
到了冬天,黑色的大衣下面,就变成了一副单薄的架子。
她并不感觉到冷,只是不爱下雪。
她十六岁的时候,一个人在北京上学。
刚从洛城这样的小地方走出去的姑娘,还是一下就到了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她也惶恐、不安,甚至是自卑。有时候兼职从什刹海那边经过,眼里才能见着一点跟洛城相似的地方,她才些许找到点归属感。
她到北京的第一年冬天,北京下了好几场大雪。
她就在什刹海附近,刚好认识了蔚桥。
是刚好。
因为过了那个时候那个年纪那个人,她再不会那样虔诚地去爱另一个。
七音长得好。不是现下这种眼大鼻挺似混血的美,而是诗经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明媚,像古书里常写的江南女子,眉眼弯弯,一举一动都是赏心悦目。
于是刚来北京没多久,学校里摄影系的师兄就找上了她,请她帮忙拍一组照片。
七音本来不答应,可架不住师兄苦苦哀求,她又心软了。
于是拍的那天七音才后悔。
她从师兄女友手里接过那件蔚蓝长裙,看了眼师兄脸上哀求讨好的样子,只有苦笑。
北京的第一场雪下来,温度就降到了零下十几度,到处都有拎着铲子铲雪的交警和清洁工。
烟袋斜街里积了一层厚雪,衬着古色古香的胡同景色,倒是好看。
只是确实是冷。
反悔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她咬牙换上了薄薄的裙装,刚从车里钻出来,就被冻得牙齿打颤。
大概是难得碰到这么合作的模特,师兄各种角度来来回回拍了好几组还没舍得放人。
七音在雪地里被冻得几乎要站不住,正准备求师兄先停一下,就听见一口爽利的北京话。
“嘛呢?这大冷天的,回头给人家小姑娘冻病咯。”
七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说话那人是谁,一件带着体温的军大衣就盖在了她身上。
她下意识拢了拢衣服,突然的温暖让她反应有些慢半拍。
“这不是拍照片吗,难得今天状态好,一下过头了……”师兄有些尴尬,“对不住了啊小师妹。”
七音还在发抖,开口说话都不利索,勉强对他笑着摇了摇头,又半僵硬地扭头冲刚才替她说话那人感激地笑了笑。
那人身上套着件带反光条的黄色交警小马甲,带着顶黑色雷锋帽,看不大清样子。说话的声音却是出奇的好听,醇厚的低音炮,听得七音心头一动。
被这交警一打搅,也不好再拍下去。正好照片也够了,师兄连说了好几句抱歉,让她赶紧回车上换衣服。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那人已经回了那一群低头热火朝天干活的交警和清洁工中间。
七音拿着那件还有余热的大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跟师兄打了声招呼先走,进了胡同里一家咖啡店。
蔚桥怕冷,眼下又把大衣给了别人,只有努力埋头干活驱寒。
旁边伍程用胳膊肘捅他,有些揶揄,“诶俏俏,那姑娘好像是在等你。”
蔚桥一张脸藏在帽子里,只露出深亮的一双眼,眼皮帘子微微掀起往咖啡店落地窗那道身影瞥了眼,挡在帽子下的嘴角略略一勾。
蔚桥推门进来的时候,要不是那件晃眼的黄色反光小马甲视觉冲击感实在太强,七音还没敢认。
店里暖气足,蔚桥一进来就摘了帽子,露出了藏在帽子下的那张英气十足的脸。
妥妥的俊俏小交警。
难怪伍程硬是把他从“桥桥”给叫成了“俏俏”。
他一步没停朝她走来,还没站定就先开了口,“甭谢我,衣服给我,再请我喝杯咖啡就成。”
七音微愣,硬是被这人一口北京腔给逗笑了。
七音大大方方道了谢,又请人喝了咖啡,就打算走。
蔚桥冷不丁开口,“大学生?多大了?”
七音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笑,“嗯,大学生,刚十七。”
蔚桥也笑,抬眼直勾勾盯着她,
“得,未成年,不大好下手。”
七音把那句“不好下手”当成了玩笑,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彼此对对方都一无所知,大概也没有当真的必要。
只是那之后好几次从什刹海经过,都忍不住遥遥望一眼那条胡同。
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步履蹒跚的大妈大爷,远远传来的湖面上小孩滑冰的嬉笑,都跟她记忆里的那天一点一滴地重合起来。
独独少了那件黄色小马甲。
过了好几个月,七音跟一个师姐给人体解剖学教授送资料,又去了烟袋斜街一趟。
教授家住在胡同附近一处四合院里,老宅子红瓦灰墙,京味儿十足,七音忍不住站在门外多看了几眼。
将进院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里边往外走的人,七音刚想道歉,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小师妹?”
七音一愣,抬头看那人,就见着一张笑得揶揄的脸。
竟然是那位俊俏小交警。
他今天没套那件黄色小马甲。天气已经不大冷,他却还是穿着羽绒服,戴了顶藏蓝色鸭舌帽,毛线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挡住了大半张脸。
七音想起他那天那句“不大好下手”,脸上有点热。
“七音,你朋友?”师姐低头小声问。
“呃……也不是……”七音迟疑着看了眼他,“你好,好巧……”话是对他说的。
“上次的事谢谢你,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蔚桥挑眉,“成,你先忙。”
七音在教授家呆了小半个钟头,一出门,不意外地看见捧着个烤红薯正跟卖红薯的大爷侃大山的蔚桥。
她低头笑,似乎笃定他会等她。
见着她出来,蔚桥扬了扬下巴,懒洋洋地笑着喊她,“七音。”
他像所有人那样喊她的名字,而她却为此心悸。
蔚桥提着袋烤红薯过来,却给了师姐。
他勾了勾嘴角,“天冷,路上热乎热乎手。”
然后不紧不慢地拉过七音的手一块塞进自己兜里,“我领她去吃个饭,您看成不?”
师姐受了贿,手上还提着半斤赃物,立马就点了头。
他拉着她的手一路上没放,随口问了句,“哪的人?”
七音也不挣开,笑了笑,“湖南。”
他勾唇,“挺好。”
地方挺好,人也挺好。
他熟门熟路地领着她去了家专做私房菜的湘菜馆,点完菜后看了七音一眼,“成?”
七音眨了眨眼。
于是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服务员过来结账,蔚桥刷刷签了单,笔尖在单子上敲了敲,示意七音。
上面“蔚桥”两个字瘦劲清峻,颇有些汉隶的味道。
七音了然地点点头,“挺好。”
名字挺好,字也挺好。
临出门,七音勾了勾他的小指,“你不问我的名字?”
他捏捏她的手,很配合,“嗯,你的名字?”
七音表示满意,“温七音。温luan的温,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的那个七音。”
蔚桥笑,“嗯。温luan的温。”
两人又晃悠着回了四合院。
七音下午有课,陪他回来就要回学校。
蔚桥牵着她去买烤红薯,让大爷给称个一斤的。
大爷笑呵呵地看了眼他俩攥在一块的手,麻利地扒出几个红薯装带称斤,“哟,轻了,七两成不?”
蔚桥摇头,“不成,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