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9.01)(2 / 2)
可他七窍玲珑心是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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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虞锦弄千民请愿书的例子在前,县令一合计,也给自己弄了个功绩状出来。
他这个功绩状跟虞锦那个不一样,各镇的请愿书不过薄薄一张纸,县令却更张扬一些。衙门外头左右两面墙,各有三丈来长,他叫泥瓦匠粉刷得煞白,又叫师爷和衙门里几个文书极尽辞藻之能事,将他在任十年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作成骈文刻在了墙上。
大到哪年旱灾,官府开仓放粮;小到陪着夫人回娘家的屁大点事,都要美化成“时常走访乡里,关注民生百态”。
至于办学馆这事,明明与他没多大关系,县令却愣是把一半功劳安到了自己头上。
刻完了,叫县里头的百姓排着队来摁手印。拿半干的红漆当印泥,摁上去的手印能保留好几年,风吹日晒雨淋都磨不了的。
府里的孩子上学馆路过时看到了,回来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满墙的红指印啊,可不止千百个,远远看去血淋淋一片,怪渗人的。”
虞锦啧啧嘲笑:“狗急跳墙,越弄越丑。”
有几个孩子不高兴,觉得自家功德被他占去了一半,虞锦却只觉得好笑,知道县令这回是彻底慌了手脚。他草率办案、收受贿赂已是板上钉钉,还不安分些,到时候府衙的人来了,一看这满墙的溢美之词,能信才有鬼。
这面功绩墙头天刻好,虞家要在各镇上开学馆的事就传了个遍。传得沸沸扬扬,整个陈塘都知道了,本家的人自然听到了风声,次日早早上门来了。
彼时虞锦还没睡醒,被竹笙从床上拉起来,一听来人是谁,愁得直想揪头发。她半睁半闭着眼梳洗完了,饿着肚子去见人,眉尖皱得死紧。
这趟老夫人没跟着来,没她撺掇着,一家子就规规矩矩候在客院。主屋那么大,摆着十几张阔背椅,本家人都挤在一起,把虞锦身边的座儿都空了出来,一家人挨挨挤挤坐着,倒衬得她像个孤家寡人了。
寒暄了几句,由家里最有话语权的大房说起了来意:“锦丫头,听说你要出资给各镇办学馆,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家里头商量商量?”
大夫人哀哀叹了声:“都是一家人,这么大的事,我们却是从外人嘴里听到的。”
虞锦捧着一碗银耳羹安静地吃,懒得搭理她。
却见大夫人给旁边的大爷使了个眼色,换了个人,苦口婆心来游说:“闺女呀,大伯与你说个道理,这学馆可不能不收束脩。咱陈塘不是没有义塾,可你看看这十里八乡的,能办成的义塾有几个?全穷得叮当响,连夫子都穿得破衣烂衫。”
义塾,是不要钱的蒙学,京城的义塾是真义塾,由官府开办,专给穷人家的孩子启蒙用。陈塘的义塾却不成气候,多是由乡下心善的老童生或穷秀才开的,收上十来个学生,随便教一教,都是乡亲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束脩也不好张嘴要,谁家打了粮,买了肉,送些过来也就是了。
因为不要钱,所以叫义塾。
大夫人瞧虞锦若有所思,以为说动了她,心里一喜,又耐着性子劝:“上回听你说下个月就要走了,等你回了京,这学馆不还是得我们打理?到时候夫子从哪儿请,学馆怎么建,学生怎么安排,都是要钱的,要是不收束脩,哪能办得起来?”
“我知锦丫头你是好心,可学馆不收束脩当真不得行,咱可以比别家少收些,再请几个学问好的好夫子好好教,算是全了道义。”
虞家大爷又插了句嘴,把自己旁边一个年轻人拉了上来:“你看你大哥,他也是秀才,咱全家数他念的书多,懂的道理也多,当初还在县学当过两月先生,跟闾丘山长也是认得的。不如叫他管这学馆,自家人也放心,肯定会给你好好办的。”
旁边的二房三房撇了撇嘴。
虞锦瞄了一眼她这隔了房的大哥,弯腰驼背,脑门窄下巴凸,目光也不正派,整个人越看越丑。她假装听不懂:“大伯的意思是——家里也想出些钱,帮着我一起建学馆?那家里打算出多少?”
坐着的几房都张大了嘴,因她这话惊呆了。
三夫人财迷转世,一听要出钱,哎呀嚷道:“这咋还要我们出银子的!又不是我们说要建学馆的,是你非要修。要我说修什么学馆呀,也没几文钱的进项,还不如跟人姚家一样盖个酒楼呢,每天的钱哗哗地往里进。”
眼睁睁看着虞锦表情越来越阴沉,大爷回头怒道:“老三家的浑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快要正月十五了,这几夜天天有人放炮仗,虞锦半夜才睡下,清早被人扰了觉,本就心情不美,听了他们这不要脸的说法更糟心,话也不像往常一样掂量着说了,凉凉哂道:“原来没打算出银子,就要贪我的学馆?”
她起身,冷冷睇了众人一圈:“都听好了。银子是我出的,学馆是我建的,学生们的桌椅板凳、笔墨纸砚全是我买,我定个束脩一文不收的规矩,谁有脸说半个不字?”
“银子我出,学馆你们管?到头来名声也是你们的?呵,倒是好算计。”
“锦丫头,你怎么这么说……”大夫人愕然,眼睁得圆圆的,半天没能缓过来。
兴许是上回见面,她来讨要零嘴铺子的时候,虞锦答应得太爽快了,叫大夫人觉得她性子还挺软和。人总是这样,得了一回便宜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大房公子见爹娘被她甩了脸子,火气窜得老高:“我们不与你个长发婆娘论短长!叫你爹回县里来商量!”
“我爹?”
虞锦唇角一掀:“屁大点事还叫我爹回乡,别说是这事,就算老祖宗驾鹤西去了,我爹照样不会回陈塘半步。这学馆姓虞,却跟你们没半点关系,谁敢插一下手,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也不管他们怎么叫嚷,开门喝道:“送客!”
早在里边吵嚷声起了个头的时候,竹笙就唤人去外院喊护卫了,来了七八个,各个是身如铁塔的八尺大汉,光是站在那儿,就把这群欺软怕硬的镇住了。
“你竟敢咒奶奶!你个不孝的玩意儿!你、你、你,回头老祖宗夜里找你去!”大房的公子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声音尖利地撂下狠话,见虞锦无动于衷,急中生智,说了句更狠的。
“就你这么败,你爹再大的家业也得被你败光!到时候可别跑我家哭穷来!”
不需虞锦说话,满院的孩子都笑着挥手送他们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