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9.02)(2 / 2)
“是不太好看。”冯三恪给她解释:“西街的花灯都是百姓做出来瞧个热闹的,做得不细致。东市的花灯才是匠人做的,好看的都在那边。爷想要什么样的,我再出去买一盏,您别等,明早起来再看。”
石青街在县城的西面,离东市有十几里地,他一去一回,一晚上就要耗在路上了。
这话听着讨喜多了,虞锦心情欢快了些,再看手里这盏兔子灯,也清秀可人起来。
“没事,就这一盏就行了。”
冯三恪巴巴看着她,似乎还想听她说点什么,长久的沉默后,他双唇渐渐抿成了一条薄线。向来寡言的人,想说的时候也憋不出什么话来,踟蹰半晌:“那,我回房了,爷好好歇息。”
虞锦扯唇笑了下,抬抬下巴,颐指气使:“你进来。”
冯三恪原地愣了一会儿:“噢。”
说罢就要往正门走,被虞锦一声拦住,低声道:“别走门,竹笙已经睡下了,你跳窗进来。”说罢她还往后退了退,让开了窗下的位置。
“跳、跳窗进来?”
冯三恪整个人都傻了。窗子立得并不高,只到他腰的位置,他人高腿长,抬脚迈过去都不成问题,这不值得犹豫。
可月光只照亮了这一角,屋里没点烛,衣衫不整的姑娘眼尾染着笑,叫他“跳窗进来”。
两人隔窗僵持半天,冯三恪最后一分顾忌也无影无踪了,无奈抬手撑在窗台上,轻巧使力就进来了。
屋里的药味没散,闻着便觉苦,虞锦她轻飘飘走在前头,雪白中衣更衬得面容憔悴。冯三恪见多了她朝气蓬勃的样子,不论是怼本家那群吸血虫的时候,还是去村里买粮的时候。这样憔悴的样子还是头回得见,叫人看得难受。
他心里再多念想都不上脸,不敢再往里走了,寻了个绣墩坐下,规规矩矩坐着。
虞锦就要随意多了,双腿一屈,把自己缩在宽大的圈椅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十七岁,一辈子最好的年纪。同龄人里头比他聪明的多得数不清,比他有为的也多了去,比他更沉稳的却没几个。他也只有在这样害羞窘迫的时候,会透出几分稚气来。
屋里一整日未开窗,药味和安神香和在一起,味道厚重。屋里没栽着绿植,没有小摆件,连个插花瓶都是没有的,朴素得跟他那屋一样。她一向觉浅,床帐黑沉沉的,是为挡光,色泽深沉压抑,没半点明快气,倒不像是个姑娘的闺房。
冯三恪不着痕迹地望了一圈,垂了眼睛。
每回都要靠虞锦没话找话:“你那学馆上得怎么样了?”
“张夫子和黄夫子都教得很好,从三字经开始讲的,一句一句揉碎了讲,就能跟得上。边教诵读释义,边教写字,这几天学了不少东西。”
虞锦不问也知道。张廖和黄廷玉有耐心,二来又是受她所托,不敢怠慢,自然卯足了劲儿好好教。
冯三恪讲完了夫子,讲那几个今年就要赴考的举人,讲府里少年这两天闹出来的笑话。说起这些,他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惜虞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学了什么,学得怎样,她并不关心,也没法设身处地地感受他的欢喜。
她含糊所指,笑了笑:“每回都是夜里跟你谈心,弄得跟偷人似的。”
冯三恪倏地坐直了身子,连连摇头:“万万没有的,主子与我行得正做得端,别人看到了也说不了闲话的。”
行得正做得端。
虞锦心里又骂了声。她以女子身份行商,就没想过行端坐正的问题,这世上能叫她忌惮的事实在太少,何曾忌讳过人言?
她耐着性子一点点地诱他开口:“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冯三恪飞快地抬头望了她一眼,一眼晃过去,看到的不是她的脸,而是缩在椅子上的那双裸|着的足。
她穿着单薄中衣,屈起腿来,白嫩脚趾和细细的脚踝就藏不住,黑暗中仿佛莹莹美玉,指甲上的红蔻丹便尤其醒目。
刹那间,冯三恪心神一恍,记起以前嫂子就总爱往脚趾甲上涂些蔻丹,红艳艳的,夏天穿着木屐在家里走来走去,想不入眼都难。
那时他看着,只觉得有伤风化。此时方知晓个中滋味。
冯三恪喉结滚了滚,艰难地挪开了眼。
虞锦顺着他的视线瞄了一眼,短促笑了声:“大过年的,身上多多少少要带点红,除夕晚上涂上的,到今儿都没掉。”
过年他穿的是红亵裤——冯三恪不合时宜的,脑子里窜出这么一句。支支吾吾应了声,不敢再往那头看,连声好看也没夸。
虞锦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多说一句话,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
她这十九年活得顺遂,也苦,顺遂是因为出身,吃过的苦也是因为这个出身。要走的路太长,总得有点念想放在眼跟前,像垂在驴子脑袋前的胡萝卜,时刻惦记着,才能逼自己去拼去闯。
以前她爹玩笑般说过,她贪欲重,别说是女子,男子里边都少有这样的。稍微动了心的,就想要霸过来,做生意如此,对人也一样。
可这种事得讲究个心甘情愿。对着根木头桩子,再多的旖旎心思也要被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给弄没了。
虞锦恹恹摆手:“行了行了,你走吧。”
冯三恪难得敏锐了一回,他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却听出了她话里的失望。这个认知叫他心慌意乱的,灵机一动:“要不我给您搓搓汗?”
“嗯?”
冯三恪紧张得厉害,一颗心快要蹦出来了,他甚至听到外间的竹笙起来了,往前走了两步,隔着道门问:“主子刚才是在喊我?”
虞锦眼睛盯着冯三恪,扬声:“没事,睡你的。”
外屋复又归于安静。
前一刻还说“行得正做得端”,此时的冯三恪却从脖颈烫到了耳朵根,以气音低低开口:“是个土法子,发烧的时候搓搓掌心,搓出汗来就好了。”
噢。
刚才断掉的旖旎心思又重新续了起来。虞锦轻笑了声,抬起一只手,被他握住。
这人手劲真是大,农活做得多,从掌心到指尖都是粗粝的茧子,也没点怜香惜玉的好品性,一下下使了劲摁在她掌心,捏得她都疼。
汗是真的出了不少,几乎能凝成水珠滴下来。
却也不知是谁手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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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想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