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迷雾（七）（2 / 2）
“等一下，”舒砚走到顾长愿面前：“就算你说得都对，那岐舟打伤小猴子在先，你俩一起摔到谷底在后。要是岐舟那时候就感染了，你还和他一起摔下去？我没记错的话，你背上被刮得像地图似的……”
顾长愿僵住了，如果真是他想得那样，他一旦和岐舟有血液接触，现在躺在隔离室的就是他了。一股寒意陡然升起，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视线昏暗。
何一明看过来：“你的血液没问题，从山洞回来的时候检查过了。”
顾长愿轻轻嗯了声，摁着太阳穴，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
“奇怪的是，掉下去后我检查过，岐舟没有受伤。如果他被小猴子抓了咬了，伤口应该很明显才对。”
边庭被鹰抓伤，就留下了明显的抓痕。
“你检查漏了呗，你想想，那谷底阴沉沉的，视线不好，再说你总不是把岐舟扒光了检查的吧，说不定你看衣服没磨破就以为身上没伤口。”
顾长愿摇头：“我仔细检查过，脸上、脖子、前胸后背，胳膊和腿……”
“总有隐蔽的地方嘛，比如大腿内侧，你扒过岐舟的裤子看了？还有脚底，你脱他的鞋了？”
“那倒没有……”被舒砚这么一说，顾长愿也不确定了，当时摔得七晕八素，记不清了。
“是吧，万一小猴子刚好抓了什么隐蔽的地方，岐舟换一身衣服换双鞋，不就啥也看不出来了？”
顾长愿脑子里一团乱，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咱们也不用在这儿猜来猜去，到底怎么弄的，等他醒了问问就是。”舒砚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水，说了这么多，他嘴唇都干了。
几口温水下肚，舒砚舒服多了，看向静躺着的岐舟，忽地一拍大腿：“难怪岐羽早上对着电脑大叫，然后发神经一样拉你出去，她早就在岐舟身上看到一样的伤口了！敢情这丫头不是来报信去救镇上的人，是要救他哥！”
一想起岐羽，顾长愿头更疼了，想不通的地方更多。
“既然是要救岐舟，她为什么一开始不想回去？”
岐羽大可以在实验室外就拉着他去镇上，要不是看到照片，她似乎想在宿舍待到雨小一点再走。
“这……”舒砚冥思苦想，“会不会是这样？那丫头不是腿上长了瘤子吗？看那坏死程度，少说长了七八年了，咱们唰唰几下就给弄好了，所以她觉得咱们很神奇，不用着急，雨小了再去也没关系。”
顾长愿：“……”
房间里陷入古怪的沉默，何一明翻过一页报告，头都没抬一下。
“呃……”舒砚尴尬道：“我就随口一说，那丫头怪得很，谁知道她在想什么……算了，先不管她，救了岐舟再说。”
顾长愿：“还要去镇上查有没有其他的感染者，尤其是婳娘和岐羽，他们和岐舟接触最多。”
“排查全镇有难度，除非有明显的症状，不然怎么查？你打算抽全镇的血吗？你该不会忘了，咱们一上岛就打算做这事儿来着，那时候要抽几管牛血都差点被钉耙抡死，你还打算抽人血？”
“先让高瞻打听谁和岐舟接触过……”
何一明见两人换了话题，合上血检报告，放在桌上：“长愿，来一下。”
顾长愿疑惑地和舒砚对视：“怎么？”
“来。”何一明朝门外走去。
边庭站在门外，身上湿着，裤管沥沥地淌着水，看到两人出来，抻长脖子往屋里头看，顾长愿笑了笑，边庭眼里的情感浓得能融化积雪。
“进去吧，让舒砚给你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再去，不过别碰他，让他睡。”
边庭点头，迫不及待地冲进屋。
回到实验室，解剖台被推回原处，中间放着观察箱，小猴子伏在食槽前舔舐着猴饲料，脚趾沾着黄色的脓液。
“岐舟处在感染初期，用血清能控制。”何一明说。
“那很好啊！”顾长愿欣喜，仿佛已经看见岐舟恢复健康，又蹦又跳的样子。何一明眉头微拧，嘴唇微微下撇，顾长愿熟悉何一明，只有他思考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做病理观察。”何一明说。
顾长愿僵了一瞬：“什么意思？”
何一明严肃道：“我们总共只有两起病发案例，汪正才死后才被发现，厨子送到嵘城研究所就已经死了，现在这只猴子也是重度感染，何况还是猴子……”
顾长愿感到一阵凉意，从何一明沉稳的语气已经猜出了下文，他决定听何一明继续说。
何一明顿了顿，似乎认为顾长愿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顾长愿一语不发，这让他略微难堪。他皱了皱眉，继续说：“我希望尽可能地观察病灶形成的过程。”
顾长愿咬着嘴唇，只觉得毛骨悚然：“你是想看他怎么发病是吗？你居然还能说得这么冷静，岐舟是人，活生生的人！”
“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完，”何一明斯条慢理道：“上岛前，我们都想过为什么嵘城出现了感染者，作为源头的岛上却没有。现在我们来这座岛上两个月了，证实了幽猴和岛上的人各有领地、压根不相交，岛上的人不去碰它，它们也不主动攻击人类，这种天然分界线正好让恶沱待在雨林里，再加上恶沱不通过空气传播，天敌是乌瞎子，不具备传染性②，只要人和幽猴互不直接接触……”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长愿听出何一明语气里的压迫感，突然为自己如此了解他感到悲伤：“孙福运自从被问话后，就不偷猎了，这次如果不是岐舟跑进雨林，误打误撞遇上小猴子，岛上就不会有感染者，我们也不可能有研究恶沱在人体内增殖的机会。”
“对。”
“所以岐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来之不易的样本。”顾长愿苦笑，走近观察箱，用食指戳了戳小猴子，好像某部外星人电影里的姿势。小猴子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抬起头。
“我做不到，我们是医生，医生就要救人。”顾长愿背对着何一明。
“长愿，”何一明揉了揉眉心，“我们真的是医生吗？你是不是在岛上披着医生的身份，就真把自己当医生了？我们是研究者，我们把各种病毒注射到健康的生物体内，然后再去观察、研究、解剖它们，我们算哪门子医生？！”
“可我没有把病毒注射到人身上。”
“我也没有，不需要注射，他已经感染了……”
“所以要救他啊！”
“你怎么还不明白，”何一明语重心长，“救了他一个，然后呢？一种疫苗的研制可能要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也研制不出来，但只要有了详细的资料就可以缩短研发进度，以后有人感染了，可以不再倚靠那些完全不知道靠不靠得住的血清和干扰素。”
“我明白，”他太明白了，“你不想救岐舟，你想救世人。”
何一明：“这才是研究者该做的。”
顾长愿轻声说：“对，你说的对，咱们是搞研究的，眼光要放长远……”
何一明眼睛亮了，忍不住欣喜：他熟悉的顾长愿回来了！
“但我不同意，”顾长愿冷冷道：“如果GCDC的人都是你这种想法，我一辈子都不会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