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完（2 / 2）
“都有。”难得这么直率，欧阳想着，把外套穿上，伸手摸摸高述的头，然后抽过旁边的钥匙，“我很高兴你能向我坦白，没想到第一次听你说自己的想法竟然是为了这个啊，可是你爸爸我要说一声恕难从命了。回来我会带好吃的给你，我的游戏今天任你玩，啊不过珍藏版的碟还是希望你能轻拿轻放哦。”
这时候强调“爸爸”，欧阳已经有了警告的意思。他们的关系根本就不是父子，高述给欧阳带饭，带碟，带礼物的时候，欧阳也感动地戏称过他“爸爸”，平时相处两个人也时常像是互搂肩膀闹在一起，无间的兄弟。
非要给两人划出一条明确的界限，挑明关系，那说明他是铁了心要做什么，高述不希望他做的事了。
他的手被抓住了，是重一点会控制不住爪尖刺出贯穿他的血管，轻一点就仿佛只是在友好地请求他和自己握个手的力度。
欧阳有点怔愣，视线或是犹豫或是讶异地，从手腕慢慢向上，看到高述的脸，竖瞳红得剔透。
他一瞬间发现，自己家的小不点，长大了。
高中刚刚毕业，个子已经比自己高了，竖瞳不像平时，冷冰冰的，像控诉，像挣扎，欧阳哑言。他的手腕很痛，但是眼前的青年神色更加痛苦，欧阳想起刚刚自己玩笑似的说他第一次肯好好坦白什么竟然是为了让自己不去相亲，没想到同一天内，没有多久，他就看到高述这么多年来除了无表情和笑之外，第三个表情。
“欧阳，
“不要走。”
明明是请求，也似装备了命令语气，欧阳却仿佛能看见他在自己面前丢盔卸甲。
尾巴啪地迅速圈紧他的手，现在已经可以缠绕得密密实实，很多圈，尖端在空中游移，将另一只手卷起，两只手臂捆一捆，猛然拽高，扯到脖子后，充满压迫感的气息越逼越近，欧阳下意识地退后。
然后他迅疾地低下头咬拽出插`进腰间暗格的魔杖，一挥！
高述被甩到对面，吐了一口血。
他竖瞳里血色暴涨，几乎粹成了黑色。
“高述，你冷静一下，我养大你，不是为了跟你玩捆绑play的。”欧阳的怒气让他自己都意外，他从来没跟高述发过火。
这孩子真的很乖。
虽然他是放养，但是让高述做他自己想做的，他样样都做得很好，性格也让人省心，小时候心眼多，但是慢慢长大，他较常人一倍的心眼都照顾在欧阳身上了，不仅省心，还贴心，多好的孩子。
刚刚那句话他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胸腔一空，突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
他家的小孩啊，什么都好，就是，想了不该想的。
可是，他也要这样跟他说吗？说“你不必要”。
不应该。
不能够。
欧阳坐在车里，他细细地回忆，想找出自己做了什么事让高述，一脚踩进深渊里。
此时猛地一道雷，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砸醒了他，又在他恍惚间拖着他，沉没进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
轰。雷声把电视上的热闹完全盖了过去，电光劈在墙上，频繁地隐了又现，欧阳伴着雷声继续吃薯片看电影，直到衣摆被紧紧拽住。
他转头，吓了一跳，应该在房间好好写着作业的高述眼圈通红，抓他衣服的手指不住哆嗦。
欧阳忙扔了薯片，一手遥控电视换到儿童台，一手揽紧就差哭出来的小孩，“你怕打雷？”
“嗯。”高述在他怀里点点头，短发软软的，蹭得他胸前有点痒，随即感觉到高述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指尖戳陷进他皮肉里，但是薄薄的，不疼。
“你是不是……”欧阳说出那个藏在久远记忆里的家族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
“带花纹的鞭痕，永不消褪，只能是它了吧。”欧阳抱紧了高述，下巴顶在他头顶，闷闷地，“这样的话，你说不定是我的小弟什么的。”
高述抖了一下，“你也是……？”
欧阳的声音听起来毫不在乎，淡淡的，却像极了强撑着一副不合身的架子让自己成熟得像大人的小不点，“是啊，因为受不了家暴，所以我跑出来了。”紧接着他补了一句：
“你为什么怕打雷呢？”
这个问题，跟“你为什么逃出来了”对于高述来说本质上可能没什么区别，但是欧阳想到他可能的遭遇，就想要避重就轻。虽然连早早逃出的欧阳也因没经历过后来家族里更严酷的地狱而想象不出小小的高述在第一个雷雨夜经历了什么，也就完全起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但高述还是为那点小小的保护心腔柔软，以至于顺着回答了他。
“因为刚好在打雷打得最猛的时候摔了一跤，牙齿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
“嗯。”高述小小的怀抱越收越紧，听着欧阳的心跳，安心地闭上眼睛。
“所以我可以在这里睡吗？”
……
在那之后，高述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一起睡，抱着他的小枕头，尾巴还要啪地绕在他手臂上，非得绕个好几圈，才睡得着。
从久远的往事里面出来，欧阳却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小孩的第三个表情，在他小时候，自己也是看过的。
对这个念头，以及对这么想的自己，他都有种陌生感。
心虚地陌生却渴望。
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更多，小孩漫长的成长中，被他忽略的细节。
高述可能是家族里本家的孩子，被寄予厚望的未来继承人，听他哄欧阳出门时写文章似的信手拈来什么高级料理流行服饰，就不难看出。然而小孩来到他这儿，一大一小两个生活白痴顿顿方便面，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后来高述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去自学了做菜，让人惊讶的是，简简单单的廉价食材经了他手，竟能尝出百般滋味。
不过那个“人”也就只有欧阳了，高述作为前·大少爷，并没有给人做饭的爱好。
虽然欧阳并不知道。
不如说，他没在意过。
高述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做菜的？
欧阳常年不出门，垃圾食品吃太多，胃经常会不舒服，用魔力医治是可以，但是要治本花耗太大，欧阳在家懒于修炼，魔力几近枯竭。为了省着点用，胃痛这事就被他放着不管了。
欧阳一定想不起来，高述在第一次看到欧阳搂着肚子缩成一团的时候，就决定学做菜了。
高述游戏打得不怎么好，一直都。不过只是对比欧阳来说。欧阳运气太好了，相比之下周围随便抓一个都是非洲酋长，但是高述从来不会因为输了一百次就不跟他打第一百零一次，每次他看见欧阳掉到对生困倦的边缘，都会拼尽全力拉他一把。不打游戏，欧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小村子信号不怎么好，他们家是全村唯一有网的，虽然他们开放了网络，但是网络覆盖的范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打游戏。
其实，高述曾三番两次地暗示过他，用小孩子能想到最大人的方式。
欧阳腕上还戴着高述送的表，他怔怔地看着这表，当时的表不是这一块，装在盒子里，放在客厅，他出远门一趟回来，以为是高述送他的，很高兴地拿起来，准备戴上，高述抢过那表，塞进盒子里，扔到一旁。跟他说：“你喜欢这块表吗？我去给你买一块新的。”
欧阳觉得奇怪，不过他阻止了高述，他喜欢那表，不过因他以为那是高述送他的礼物而已，对名牌表没什么嗜好。后来，他才知道那表是喜欢高述的女同学送的，只是当时没有察觉什么对劲不对劲，还以为高述宝贝那表又嘴硬，不愿给他才举动反常，甚至拿这事去调笑他。现在回想起来，高述后来用自己打工辛苦挣的钱买回一块一模一样的表，那么贵，不过是因为看到他当时笑得开心，觉得他喜欢，又以为他拒绝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浪费钱，就自己忙活了几个月也要给他买。给他戴表的时候，神情专注得像在为自己的新娘戴婚戒。
更别说他不想欧阳戴着别人给的东西这种小心思，欧阳能发现也不至于到今天。
欧阳想要打住自己的回忆，他不想找了，他永远是找不到的。
——“不，你只是在后悔，自己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那个与你对等的位置。
“于是你心虚，退让，拒绝说服自己，放任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隔绝两条生路。”
无论高述是为什么，他都不想像个愣头青一样去回应他，他做不到。他是大人，差了几百岁的……不是吗?
——“你只是在自欺欺人。”
但在这个时候，他的记忆回路突然径自妙笔生了花，空荡荡的几百年里，有那么一个完整的、鲜活的部分被另一个身影填满，即便不算小，他也能如数家珍。
送他出远门时递的一把伞，坐上车时那双偷偷在院子墙角瞅他的眼睛，加班回来一开灯就能看见搭在沙发上的尾巴微微蜷收，做好饭铺桌子时额边沁润的汗水，……
全都是小小的高述，为他这么一个习惯孤独的人，热情捧上跟前，每一点每一滴，剐下的心血。
车窗被敲了敲。
欧阳转头，看见了高述，和他手里的伞。
“你还是会忘东忘西呢。”
高述笑着把伞递给他，说完就走，欧阳接过伞，抓住他的手。
高述也死死地握紧了他抓自己的手腕，“欧阳，你知道，再抓下去，你怎么求我也不会放开了吗？”
欧阳笑着吸了吸鼻子，一把拉过他用力得微震的手，一只他还要紧紧牵着，牵很久很久的手，然后吻上摔进怀里的人。
随即被用力地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