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降临（2 / 2）

方亦杉收拾完跑去院子里，梁希坐在那儿揉面。方亦杉看到他，脑中一时间又浮现如昨晚的种种肖想，竟然转身就跑。

梁希有点莫名其妙：“你去哪儿？吃不吃早饭？”

方亦杉慌慌张张回了两个字：“不要！”

结果刚跑进屋就被钟无名抓着领子逮了回来，塞在梁希边上一起揉面：“不准偷懒！”方亦杉红着脸梗着脖子有苦难言。

钟无名继续刚刚的话题：“阿希现在在教美术？”梁希点了点头。

钟无名笑道：“记得你那时候有一次说过，哪天不舞狮了就在街上摆个摊子扎狮头，亦杉听了就闹，说怎么可以不舞狮。”

梁希有点尴尬，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开玩笑的，没想过有一天会变成真的。

方亦杉手上顿了顿，小声嘟囔道：“哼！本来就是……”

钟无名转过头看着他：“亦杉，你们狮队怎么样了？”

“啊？”方亦杉有点慌张，他没想到钟无名突然问这个，“……师父，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那狮队又散了，现在在跟着兄弟做武行。你先别跟我妈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

钟无名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叹：“现在这一行确实越来越难做了。”方亦杉不知如何回答，没有接话。

“那时候我以为，要把舞狮当做一辈子的事情，去舞狮学校是对你们最好的。可是亦杉你看，一辈子这三个字，要说到做到其实很难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谁不是真心想一辈子的？可惜很多时候事与愿违，来来去去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决定。”钟无名叹道，“你十二岁的时候想不明白，现在是大人了还想不明白吗？”

方亦杉放下手里的东西，直直看进梁希的眼底：“那你有苦衷吗？”

“我……当时……”梁希一阵心悸，却只是垂下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方亦杉看在眼里只觉得他是在心虚，万般失望地冷笑道：“行，我知道你没有。”

苦衷之所以叫做苦衷，大概是因为，经历一遍是苦，多想一遍是苦，多梦一遍是苦，哪天说出口了，每个字都会渗出苦味来。

揉好面，中午吃饺子，钟无名还做了几个豆沙馅儿的青团。灶上一蒸好，方亦杉就溜进厨房掀开锅盖偷吃了一个。

钟无名进来点了一遍数：“别给我吃完了！有两个是你哥的！”

“师父小气鬼！我一年才在家里几天还不让我吃个够！”方亦杉被烫得呼哧呼哧的，又从锅里捻出来一个送到梁希嘴边，“吃不吃？”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梁希想起方亦杉第一天来三更堂拜师，攥着一粒大白兔，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个小皮球一滚一滚的，一口一个希希哥哥。

不过方亦杉那时候就一点点大，现在应该是记不得了。就晃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方亦杉已经缩回手把东西塞自己嘴里去了。

下午三个人去了一趟方亦彬那儿。方采青也六十多了，年纪上来了，身体总不如以前，来这里的次数自然也变少了。方亦杉说方采青告诉他，墓园的管理很负责，每次她过来，墓碑都打扫得十分干净，连周围的柏树都好好修剪过。

钟无名假装不知：“是吗？那挺好，我倒是有段时间没来过了。”

除了那两个青团，钟无名还准备了炒米糖和几样时令水果，用小碟子分开一装倒也花花绿绿摆了一席。

方亦杉凝视着墓碑上擦得锃亮的黑白照片，方亦彬走的时候，他还很小，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哥哥早已化成心里一个模模糊糊、似有若无的影。

他的人生永远停在了那里，停在了二十一岁。当方亦杉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超过方亦彬的年纪，心中忽地腾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戚，眨了眨眼睛竟然簌簌滚下两行泪水。

他每年在方亦彬坟前说的话都千篇一律，无非是两条：哥你放心，我还在舞狮；爸爸、妈妈还有师父，我会好好照顾。后来又加了一条许愿：哥，我想见梁希，我好想他。

如今第三条已经实现了，第一条无从说起，第二条不说也会做的。最后方亦杉只是抬手很快抹掉了眼泪，郑重地给他哥鞠了三个躬。

梁希第二天早上有课，两个人晚上就坐车回省城。钟无名给他们准备了很多老家特产，光是吃的东西就装了一大包。方亦杉又贱兮兮地挑事，跟钟无名说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悠着点，别再闪着腰，果然讨来一顿暴打。

他被钟无名追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梁希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狮头发呆。方亦杉在心里笑他惺惺作态，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走吧，再晚要赶不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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