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次日，何乞酒照常开店。

这家店地段并不好，又只卖烈酒，不提供佐酒小菜，店家也从不吆喝，是故生意一向不太好，但何乞酒对现状很满意。晏春秋来时，晌午的时间，店内却只有掌柜坐在柜台后面，一个人喝酒，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寒酸。何乞酒今日穿了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衫，仰头喝酒时喉结滚动，闭着眼，眉头微簇着，却显出因饮酒而生的隐忍的快意，侧脸清隽。晏春秋看见了，就有些怀疑自己判断，但下一刻，何乞酒放下酒杯，睁开眼向他看来，晏春秋一瞬间确认了，掌柜与他昨夜见到的是一个人。

这双眼睛漂亮到容不下任何错认，美艳纯粹到了极致，望过来时一如冰雪凝聚成的纤薄利刃，要刺入人心，从此在你心上刻下疤痕。

晏春秋向柜台上丢了两块碎银，笑着问他：“掌柜的，可有好酒吗？”

“晏十七。”何乞酒神情冷淡，唤了一声，“我有的是好酒，可我不想卖你。”

“哦？为什么？”

“你还没赔我昨天的损失。”

晏春秋有些尴尬地摸了下自己鼻梁，又添了一两银子，何乞酒收下了，才给他拿了个酒杯，将酒坛推到了晏春秋面前。

酒液清澈，坛底趴着的那条蜈蚣便清晰可见，晏春秋给自己倒了酒，将酒坛推回给掌柜的，笑道：“掌柜知道我名字，我却不知道掌柜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何乞酒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名何乞酒。”

“原来你叫何乞酒。”晏春秋道，他笑着打量何乞酒。晏春秋的眼眼眶深陷，眉骨突出，瞳色由浅至深，瞳孔漆黑，神光内敛。这样一双眼盯着人看时即使带着笑，也还是给人被鹰隼盯住一般的压力。

何乞酒注意到了，抿了下唇。他不太擅长与人交往，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幸而晏春秋有心结交他，个性又健谈，自己接过了话头。晏春秋少年成名，曾牵着骆驼只身走过黄沙大漠，也曾打马路过江南烟雨，他见过太多的风景，也有太多可以述说的经历，此时娓娓道来，比评书还精彩几分。何乞酒开始还在喝酒，偶尔应几声，后来就放下了酒杯，专注看向他，听他的故事。

那日之后，晏春秋就常来，何乞酒拿出来招待他的酒，也越来越好。

熟悉了之后，晏春秋也就把何乞酒平日起居习惯摸了个清楚，少眠，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洗漱后就开始喝酒，中午随便对付着吃点东西，下午一直到晚上开店，关门后就伺候他那些宝贝蛊虫，或者酿新酒。

何乞酒伺候蛊虫并不避着晏春秋，他想看，就任他在一边看。只是晏春秋旁敲侧击地问他来历，他却从不回答，但除了这一点，他待晏春秋一片赤诚，再无隐瞒之处。

晏春秋有备而来，却撬不开何乞酒的嘴巴，最后他没了法子，直接问出了口：“你到底来自何处？”

他们原本正在喝酒，晏春秋问完这句话就盯住何乞酒不放，何乞酒却倒完了酒才抬头看他，他反问晏春秋道：“我不说，你自己就不会猜吗？”

何乞酒肤色苍白，唇色浅淡，常年带着病容，只有酒意上头，脸颊上才会浮现出几丝潮红，偏偏他生得眉如墨，眼如桃，薄唇似刀，一如墨线勾勒拥簇桃李，无色也生秾艳春意。此时他看向晏春秋，眸中黑白分明，神光清澈，像是面镜子，直直照出了晏春秋心中猜测。

举世皆知，武林中只有魔教擅蛊，而何乞在晏春秋面前展现出来的对蛊术的精通程度，已经远超过略知一二的程度。

他没有否认。

晏春秋一时不语，他的手握住了剑柄上，店内气氛逐渐变得沉凝而危险。何乞酒低着头，手指拂过杯沿，却并不端起酒杯，没有抬眼，直到晏春秋拂袖而去，他才抬头看向门口，许久没有动作。最后，他轻声说道：“我从未想过瞒你，你又是为何不杀我呢？”

那之后几日，晏春秋都没有来。他再次过来的时候，酒肆却闭了门。一道门当然拦不住他，他从后院轻松翻进院子，却发现所有屋子都上了锁。

何乞酒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