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1 / 2）
那个小小的孩子，他低垂着头, 没人能看清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尽管医师阻挠, 警告他，他也要从床上挣扎着起来。
他在那红衣女子面前跪下。
他看见了他面前这逶迤拖地的红色裙摆。
那般艳丽的红纱拖在地上, 似是在淌在地上的鲜血。
他记得那日地上的血, 那血便是这般的颜色。
他也记得那日刑架上的火, 那火和这人身上的红衣渐渐融合了，渐渐成为了一体，都是在不断燃烧着，不断摧毁着。
他朝她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本是该死之人, 如今教主不计前嫌留我一命, 教主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从今往后再无‘江玉’，请教主赐我一名。”
他恭敬将额头贴在她脚边的地面，模样是说不出来的的温顺和诚恳。
“我必将效忠于教主, 唯教主是尊。”
前来看热闹的一众长老都愣住了。
林小鱼看着面前这个孩子，亦是心中微微一动。
他那样的瘦小。
如今仅仅是跪在这里，方才那几步动作, 便让他疼得额间泛出些冷汗。他唇色惨白, 方才说话的时候, 声音带了些颤抖。
许是骨头碎裂的疼痛, 让他语气间带了些颤抖, 又许是他心中的恨，或者是恐惧，让他忍不住在面对她的时候, 微微颤抖。
但不管是什么，她忽然对这个瘦小得和小猫一样的孩子，心中产生了几分怜意。
林小鱼喜欢小动物，他这般小小的一团，跪在她脚边，就和路边可怜兮兮的小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林小鱼轻轻弯腰，她掌间带了几分力气，让他站了起来。
而那个孩子只觉得自己身上被一股无姓的力道拖着，他不得不站了起来，身上那些痛苦也因有了扶衬而微微缓解。
林小鱼看着他，目光间带了几分柔和。
“你母亲...喜欢穿雪色的衣裳....”
众人皆知教主伽若和圣女伽月是一同长大、两人情同姐妹，是伽若将伽月亲手推向圣坛，将她从一个无名的暗卫塑造成万人敬仰的魔教圣女。
但是她却背叛了她。
伽月的背叛，对她不可谓打击不大。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暗营之时，一人喜欢穿红衣，一人喜欢白衣，伽若觉得红衣沾染也不显色，而伽月却偏偏要穿这一身洁白无暇的雪色，似是和这肮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伽月与她如手足，她的死，对于教主伽若而言，就仿佛断了自己的手足。
她亲手将伽月送上圣台，也是她亲手将她送上刑架。
“你便叫...‘雪衣’吧。”
雪色无暇，不染尘埃。
纵使心中再多仇恨、误会，只愿他心中始终能留一丝雪色洁白。
小孩只见这人在提起他母亲的时候，面目间露出一分极其柔软的神色，但是那神色很快便隐没了。
她再抬眼，便又是一副冰冷的模样。
“雪衣多谢教主赐名。”
一旁的几个长老砸了砸嘴。
大长老揪着自己的小胡子，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
雪衣却并没有再看那几个忽然跑进来的长老，他被人搀扶着重新去了床上。
独孤长老又只能认命地将他浑身再检查一遍，看看有无方才裂开或错位的骨头。
林小鱼看着在床上的小孩。
她看了下神色各异的几位长老。
她道：“等你伤好之后，便去暗营报道吧。”
丁婆婆看了一眼林小鱼，神色微变。
其他几位长老却是神色间带了几分喜色。
暗营训练艰苦，进去数百人，出来却不到十分之一。
这孩子..这般体格，进去之后...不是必死无疑么！
独孤长老也说了，这孩子日后能恢复如常的可能性很小，这次牢狱之灾，伤了他的根本。就算他真的恢复到了那一步，他的体格比定是一般人羸弱许多。
教主还想让他去暗营？
这不是让他去送死么！
但床上但雪衣漆黑的眸子却毫无波澜，亦看不出丝毫情绪。
“是。”
他如此恭敬地说道。
*
过了大半年，那个从牢里捡来的孩子，居然真的身体全好了。
他好似真的记住了那日教主说的那话，一心一意修养身体，只等伤好了便要去暗营。
那日之后，每每总有人去他屋里吓唬他，告诉他暗营里有多恐怖，有吃人的怪物，有喝人血的老妖怪。
而雪衣早已学会了不理会教内这些老顽童的逗弄。
明明都是长老，却一个比一个顽劣。
那些曾经想要将他杀死在牢里的长老，此刻却也好似忘了自己当初的话。
时常没事便来此逗弄逗弄孩子。
教主下了令要他好好调养，也便没人再动歪心思。
而雪衣这孩子，又实在冰雪聪明，很会讨人喜欢。
他被渐渐调养好了之后，便显出他那一副雪雕玉琢般的容貌。他生的更似他母亲。
教内有几分长老都是看着圣女伽月长大的，看着雪衣如今也就想起了伽月，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感伤。
渐渐的，便也没有人再说他的不好了。
虽然还有些人对他极为反感，也碍于教主的面，只能将怨恨埋在心里。
终于，某一天，独孤长老给他检查了一遍身体后，告诉他，他痊愈了。
如今，基本活动已经没有问题了。
“虽然如此...你若要承受暗营的训练，你的骨头势必会再一次断裂。”
“暗营训练残酷，你的骨骼承受不住，很可能会全身再次粉碎。”
“也就是说，你可能去暗营过不了两天，便会回来找我重新塑骨。”
“就算你真的能坚持下去，我想来，那时，你也定是被经历了千百回塑骨之痛了。”
雪衣轻轻弯了弯唇，道：“我明白了，长老。”
独孤长老叹了口气。
正常人的骨头哪里能重塑那么多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