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陌开（1 / 1）

有的误会碰撞出炽热的火花，牵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恋，甚至一生一世；有的误会经不起敲打，一旦发生，便注定咫尺天涯。

陈岸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条纯属恶作剧的消息会就此中断他和沈陌开的联系。

他一直觉得他和陌开之间算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疏远。他们都在校记者团，经常作为搭档采访学校各大事宜，他想着他们已经算是很熟了，可她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叫他不敢逾越半步。

他最初是没有注意到她的。那时候她还剪着一头短发，像个中学生似的。在美女如云的记者团里一点也不起眼，不算丑但也谈不上好看。总之，除了普通二字实在找不出其他合适的字眼形容。再加上她闷闷的性子，更是沉寂得被人忽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知道社团里还有这样一个人。那是团长第一次给他们分配任务，她和一个叫沈陌开的人一组，眼看着大家都找到了各自的搭档，他很是焦急，生怕自己落了单，就开始在人群里唤她的名字。可是依然没有人应。他突然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注意到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她的食指贴在嘴巴下方，眼睛左右晃着，似乎也在找人。他猜这个人就是了，焦灼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掠过人群径直走到她面前笑道，“嗨！你是沈陌开吗？我是陈岸沚。”

女孩惊讶的目光立刻变得柔和，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浅浅地笑着，道了声“你好。”他就注意到了她右脸颊一侧有一个不深不浅的酒窝，这好似她一张素脸上的装点，让她显得没那么普通。

陌开不爱说话，只喜欢笑。他因为和她搭档的缘故，总免不了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在说脱口秀，而观众就是陌开，她从不会插话，当然，她也不会提出什么新的观点，更不会反驳他，他一度认为她就是块呆板的木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发生改观的呢？好像就是在一次次的采访中发现她还是蛮厉害的，虽然主要是由他来向对方提问，他也一向善于表达，可也免不了会有语塞问不出问题的时候，这个时候，低头做笔记的陌开总能救他的场子，让他得以继续流畅地采访。而且，她写的稿件质量也很高，大一上学期那次校运会上，他和她采访完毕后，一个中午的时间她就完成了一篇3000多字的稿件，他除了口头上的赞扬外还在心里为她竖起了大拇指。后来，一次又一次的，他总能听见团里的学长学姐们对她的夸赞，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甜滋滋的，就像在夸他似的。他一个星期最多见她两次，平日里功课繁忙，倒没什么，可一旦闲下来，就开始有点期待和她见面了。

他觉得能在她的身上找到那种单纯的孩子气的感觉，有她的，也包括他的。她不常打扮，总是穿得很素，安安静静的，像一张白纸。那次在教室里开会，他来得迟坐在最后一排，远远望去，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她，他总觉得她和平时不太一样，看了半天，才发现是头发长了，她把不长不短的头发扎起来了。

散会了，她没有走，正向学长请教什么问题，他也凑过去，顺便当场想了个问题追着学长不放。他见她走了，就赶忙追上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她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在大脑没有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他竟伸出手去，揪住了她那小小的发髻，待她反应过来时，他触电了般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讪讪地笑着，他就注意到了她那惊慌又不失温柔的目光。

想想和她之间的回忆总是那么单纯，有时候小心翼翼着，有时候却也热烈地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那天晚上他们去国旅学院采访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教授，采访到一半，就听见外面轰轰隆隆的，看来是要下大暴雨了。十月的天气总是喜怒无常。教授担心他们俩的安全，就提前结束了采访，还把办公室里仅有的一把伞借给了他们。出大楼的时候，几声闷雷还在嗡嗡直响，像巨型怪兽们的鼾声，此起彼伏，一声胜似一声，却不见一丝雨点的痕迹，他俩就窃喜个不停，还玩起猜拳游戏来，若是下雨了，谁赢了伞就归谁，结果两个人都出的“布”。

“看来这雨是不会下了。”他调侃道，言语间满是轻松。话刚落地，紧接着一声巨雷，几道闪电毁灭性地撕破整片夜空，大雨点就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赶忙撑开伞，两个人就立刻钻进伞里，陌开起初有点不好意思，见雨势太大也只能将就了。

地面越来越湿，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早已汇集成一条条小沟渠，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光。本来闷热的天气里下点暴雨还可以让人接受，可偏偏天公觉得单调，大风就猛地刮了起来，他们的伞立刻就被风卷得鼓了起来，整个伞翅都翻到顶部去了。陌开突然就被浇了一瓢又一瓢的水，那种感觉还有点像突然把一个谢顶的人的帽子摘掉似的，容不得任何思考和防备，雨就哗哗啦啦直冲而下。她见他手忙脚乱地把卷起的伞归位，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还笑得这般开心，可能是他那时的样子太可爱了吧。他见她笑，很是吃惊，乜过眼去看她，大雨正硬生生地拍打着她，她的头发散乱着，像个黑色雨披，泛着湿淋淋的光。

“稍等，稍等，马上就好。”越是着急，就越是弄不好。

“没事的，反正已经淋湿了。”她安静地笑道。

“那怎么成？”他终于把伞恢复成原状了，让她进伞里来，她就听话地进来了。那时她已经从头到脚湿透了，他不知道在他撑着伞的时候，她的右侧身子就已是湿的了，而他的左侧身子也湿透了，他撑着的伞不大，他怕她淋着，就一直把伞往中间打，她担心他打不着伞，就一直向右挪动身子，反正两人都已是湿的了，对于二人而言，倒也算公平。

“你怎么这么开心？”他见她淋了一身雨，兴致反而更高了，就讶异道。

“下雨了，我就很开心呀。”他见她笑，就多看了她一眼，结果左脚就不慎踩进了一个小水洼里。

“糟了，这下整只脚都湿了。”他见陌开微微蹙起的眉头，心想着这是对他的关切吧，脚底很凉，内心却暖得像抚上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我们赶紧回去吧。”陌开道。雨势不见小，他们的路程还很长，况且陌开的宿舍在最南头，他的宿舍在最北头，好在这里距陌开的宿舍近些，他想着先把陌开送回去自己再回去。他正这样想着，陌开却温和地笑道，“我们宿舍快到了，我先走了。”

陌开的意思是把伞留给他，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他听得出来，可他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被雨淋一路呢？他执意要送她回去。

“我没关系的，”陌开的眼神里泛着感激的光泽，却也写着拒绝，“倒是你，都被淋湿了，你书包里还装着咱们采访的提纲呢！对了，还有团长给你的相机，要是也进水了，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他还是不同意她自己回去，她却闪出身子来，淋着雨向他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就转身跑开了。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的感情有些复杂，有多少愧疚就有多少怜爱。此时，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就想，是不是她怕人家把他们当作情侣才跑开的？应该不至于吧，他对自己生出的这种想法感到奇怪。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陌开是不想麻烦他。他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在文心亭避雨的那场经历，虽是春天，天气却冷得可怕，当时他还穿着毛线衫呢，他记得她说过自己喜欢下雨天，当时他还吃了一惊。陌开一直有淋雨的习惯，当然，这在他眼里简直奇怪到极点！不过，她也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他仔细想了想，其实他也是喜欢雨的，因为他和她的很多次相遇都在雨天，也唯有雨天，才能给予他如此美好甚至有些浪漫的记忆。他想她，真的想，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她，可她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的，叫他难以捉摸。有时候，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待她，她实在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他给她发消息发不出去，屏幕上显示他们已不是好友。他一下子乱了分寸，她，难道是换了手机号了？他想给她拨电话试试，在几分迟疑后还是放弃了，大晚上的一个异乡人突然给一个女孩子打电话。一猜就能让人猜到他的心思，他不想被立刻猜到。那样会让他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长夜漫漫，外面正哗哗啦啦下着雨，他想出去走走也不能立刻实现，屋子里简直潮湿得像住在地窖里，他就像一条坐立不安的鱼黏在屋里，痛苦难耐。他拿起一本书，繁体字的，是一个叫顾韫采的女孩子借给他的，女孩也是大陆人，巧合的是和他是同乡，也是刚来台湾不久，不过也比他早来了两个月，他对这里不甚熟悉，她恰巧又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无形之中，两人接触得就多了。

有一次，他加入的文学社团在一个读书访谈节目中得了金奖，晚上众人相约来到一家餐厅庆祝，中途就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他的嘴角划过一丝浅笑，笑中带有不以为意的淡然，他从来没有在游戏方面输过，一般都是他整别人，可他忘了风水轮流转，这一次，只是随手一抽签的功夫，他就沦为了受人宰割的小动物。他无奈，只见那只签上写着:请发一条朋友圈向现在离你最近的女生告白。一时之间，众人起哄，他则慌了手脚，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呢？况且还要发到朋友圈里，万一被误会了对于他和那个女生来讲都很尴尬。他想推辞，就打趣说就算自己愿意，那个女孩子也不一定会愿意啊。还没说完，大家就齐刷刷地全都看向那个离他最近的女孩子，正是顾韫采，大家都唤她阿采，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见大家都瞅着她，还是一副副若有所思满怀憧憬又有点恶作剧的样子，就咧开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进而开朗地笑道，“我不介意啊！”于是，在众人的起哄和安排下，就有了那天的那张照片和那一小段文字。那晚，他喝得有点多，就把这事给忘了，到了第二天发现自己的朋友圈评论瘫痪时，他才清醒过来，赶忙删掉了那则消息。他想着以后还是不要参与这种聚会了，这种游戏只是图一时刺激，实在没有什么可供回味的东西，不过，他也终于体会到了被整的滋味……咦，他想到了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这条消息呢？唔，她都不怎么发朋友圈，估计也不会看到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