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1 / 2）
聂太公此言一出, 躲在屏风后面的聂家女郎们，顿时把视线全都投到了站在身边的聂元姬。她们的目光又羡慕又嫉妒, 腹诽祖父偏心, 长得还么好看，看起来身量也赫赫威武的儿郎, 不给自己，反而给了元姬。
聂元姬听到祖父的话，倒吸一口冷气。
自己可是有术士“命贵不可言”的预言，祖父怎么就这么轻率的把自己的婚事给许配了出去？！
这个刺史的出身, 家里早就打听过了。原先是温刺史手下的一个武官, 后来在哗变里, 杀了温刺史, 中途截了皇帝一行人，做了这刺史。
霍尧最多就是个在上谷郡比较殷实的人家，而且家里祖上几代都是武将！
聂元姬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直转。
现在又不是祖父那时候了, 祖父那时候天下割据，连连征战。武将们出头的机会多, 但是现在, 武将那都是不入流的。霍尧不像其他朝廷正式任命的刺史，出身高门, 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 不, 依照她看, 能活多久，那都是问题呢。
祖父是不是年纪太大，老糊涂了，竟然把自己许配给他！
“元姬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姊妹看到她花容失色，顿时心下有些不满，人心不足蛇吞象，祖父都已经给她那么一个如意郎君了，竟然还这么一副臭脸，真是半点都不知足。
“要是祖父给元姬一个老儿，元姬那才是称心如意？”姊妹讥讽道。
聂元姬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就听到屏风那边霍尧道，“多谢长者好意，只是晚辈现在这样，实在是不适合成家。只会委屈了聂家小娘子。还是算了。”
聂元姬听在耳里，轻哼了一声，心里道这人倒是知道好歹。清楚她这样的豪门大户之女，不是他能消受的起的。
聂太公见霍尧生的一表人才，而且对答得体，所以起了想要结亲的心思。一般人都欢天喜地的答应了。毕竟聂家在幽州是豪强，能娶到聂家女，那简直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谁知道霍尧竟然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聂元姬的父亲，聂太公长子聂岑满脸不满，哪怕之前听说父亲要把女儿许配给霍尧，心下觉得父亲此举太过突然。可听到霍尧这么回绝，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成家立业，两者并不冲突。”聂太公并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何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娶妻生子乃是天理人伦。府君到时候在外奔忙，家里也需有人照料才是。”
“我家人不在蓟城，也没有多少家事需要有人操持，多谢太公美意了。”霍尧还是坚持婉拒。
聂太公见状，心里喜欢他，还是油性招他做孙女婿。只是见他这么坚持，暂时放到一边。
聂太公为了霍尧特意摆了酒宴款待他。老人家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如此能谈得来的晚辈了，心情愉悦，不由得要和他多喝几杯。
“不知府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聂太公手里端着饮酒的漆觞，“如今府君奉着陛下在蓟城，几个藩王轮番作乱。此刻大乱之局，该如何解决呢？”
该如何解决，这个问得可太大了。霍尧一笑，“晚辈鲁钝，不过这天下的局势，终究还是谁走到最后，谁就解决了。”
聂岑听后，不由得哼了声，这话根本和说了没说一样。
聂太公却是点点头，“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他是从乱世走过来的人，对于乱世有着猎犬一般的敏锐嗅觉。霍尧那些话，旁人听着觉得没有什么，可是他听着觉得却是乱世行走的真理。
一场宴会下来，主宾皆欢。
宴会散了要走的时候，聂太公还特意亲自送霍尧出门。
聂太公回来之后，让人把聂元姬叫来，说了一下自己想要和霍尧结亲的念头。
聂元姬花容失色，之前她明明听说霍尧没有这个意愿，甚至还再而三的拒绝，她以为此事就此揭过，谁知祖父依然没有放弃？
“父亲，霍尧虽然眼下得势一时，但将来如何，连他自己都说不好，为何要和他结亲？”聂元姬的父亲聂岑满心不解。
聂元姬及笄之后，父母就开始为她甄选夫婿。
聂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洛阳呆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学了不少世家子弟们敷粉装扮，搔首弄姿的习惯。后来回到蓟城，碍于聂太公的拳头，他不敢和在洛阳一样，服散发疯，不过认识了一个会炼丹的术士。一来二去，和术士熟了，那个术士会一些相面术，他就让术士给儿女相面。
术士相到聂元姬的时候，跪下来对几岁的聂元姬跪拜，聂岑吓得不轻，伸手去搀扶。过了好久那个术士才说，“此女面相贵不可言，一定要好好养育。”
为了术士这么一句话，聂岑夫妇所看的，全都是高门子弟。
现在老父亲要把女儿嫁给一个连前途都不甚明朗的寒门子弟？
该别是老糊涂了吧？
聂元姬和聂岑一样，满心委屈。
“就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彻底发迹，所以才有我们的机会，要是等他真的有发达的一天，恐怕他盯着的就是士族女了。没我们聂家甚么事。”
聂岑听后满脸不可思议，“那也不必把元姬嫁过去吧。”
聂太公翻翻眼皮看着儿子，这世上的人，能人少，庸人多。但看到自己的长子也是个庸人的时候，不禁有些头痛。
“现在世道，并不太平。”聂太公是兵荒马乱里出来的人，一直看到现在，明白现在这情况，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朝廷恐怕是没有力量来控制局面了。
先是藩王，等到藩王之后，紧接下来的便是各路人马。这种他都见过无数次了。
能走到最后的，一半靠能力，另外一半是运气。他看的多了，这世上的人或者事，都没有绝对，最强的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他看着长子和孙女满脸的不解和委屈，不禁觉得头痛。
“父亲。”次子聂云开口，“不如让我们家明姬代替元姬……”
聂太公见次子上道，看着长子又是一声长叹。
此刻天已经快要黑了，霍尧催促马儿，赶紧往府衙去。
“刚才将军怎么不答应了聂太公？”陈亮满心不解。
霍尧知道他是问之前聂太公想要把孙女嫁给他的事，“聂家的小娘子可没那么容易娶，高门大户的女子眼高于顶，要她们骤然低嫁，心有不平，到时候还不知道出甚么事来呢。”
“再说了……”他拉长了腔调，引得陈亮甚是好奇。
“我又不喜欢她。娶了干甚么。”
陈亮哈哈两声，心下觉得将军真是有些奇怪了。男人娶妻，像他们这种，只要是个良家子就成了。
反正女子娶来就是照料父母，生孩子的。美丑都不重要，更别说喜欢不喜欢了。
霍尧看一眼陈亮，就知道陈亮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打算解释。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也不强求陈亮能明白什么。
他回去之后问了一下今日帝后如何，最主要的还是皇后。
皇帝性格懦弱，没有半点主见，不管前生还是今世，这个皇帝给他最大的感觉就是懦弱无能。
这一行人的主心骨是崔皇后，而不是皇帝。
“皇后娘娘病了。”
霍尧系衣带的手，顿时僵住，他抬头起来，“病了？”
“是的。”家仆回话，“听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侍女说，早起的时候，娘娘就说头痛，起不了身。后来吃甚么吐甚么。”
霍尧听完，手上飞快给衣带打个结。抬腿就走了出去。
浓华那次落水被霍尧用体温暖了回来，但还是受了些风。她自小娇生惯养，身体也不是很好。受风受凉之后，哪怕她时候热水沐浴，喝了两大碗姜汤，谁知还是病了。
太子和和康都过来看了，甚至皇帝也过来看了一次。除了太子，皇帝和和康都是问问她的病情，守着坐了一会离开。
浓华让太子也离开了。她头痛，而且还犯恶心，听到一丁点声音都觉得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只想自己一个人躺着。
模糊中，她察觉到有人到自己床前。
平日里窸窣的声响，在现在听在耳里，感觉简直大了好几倍。让她烦躁难安。
“不是说谁也不准进来么？”她睁开眼，看到霍尧坐下来，她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床上躺着的女子脸蛋红红的，一头乌黑的头发全都落在脖子上。她眉头微蹙，像是在忍受病痛。
“我早就说了，不要想不开。除非寿终正寝，其他的死相，不管怎么样，都不好看。”
浓华被他唠叨的有些受不了，“我没有想不开。”
霍尧怎么自从那次醒过来之后，就一直认定她要想不开。
她说完，感觉到肚腹里一阵翻山倒海，她捂住嘴，从榻上爬起来，霍尧见状一把捞起放在一边的陶盆，她抓住陶盆就把之前喝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霍尧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下。
吐完之后，霍尧取来温水和巾帕，让她漱口。
浓华吐了一次之后，觉得头上的疼痛已经减缓，只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力气，像是力气从身体里抽空了一般。
霍尧干脆直接坐到她榻上来，伸手扶住她。
袁氏看她头痛，在床榻边增添了一面屏风。另外被子里还放了两个被炉，原本被子里就有两个了，又加了两个进来，热得她汗水把寝衣都给湿透了。
霍尧直接伸手到被子里，把多加进去的两个被炉拿出来。
感觉被窝里没有那么热之后，她躺了下去。
霍尧起来让外面的侍女进来。
袁氏见到他，恨不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霍尧对袁氏视而不见，袁氏瞪他两眼，见到他丝毫没有将她当一回事，不得不偃旗息鼓，进去看浓华。
浓华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袁氏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冲进去。但看到浓华浑身上下尚好，而且比之前好了些，这心里才好过了些。
只是那个男人还是不该贸贸然跑进来！
照看了好会，袁氏给浓华喂了点米粥，喝了一碗安神饮子。眼看着浓华沉沉睡去之后，才轻手轻脚的出来。
“娘娘已经睡了。府君可以离开了。”
面前的老乳母端着脸，口气平稳，却显而易见的不待见他。
也是，之前他令这么一群人都在外面等着，自己跑进去，在这个老乳母看来，简直犯了天大的过错。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在乎。
若是他要是处处畏手畏脚的，那么他这一辈子永远得不了他想要的。
“娘娘头痛，饮食要清淡，还有别给她被子里塞那么多炉子，暖和够用就行了。暖和过了头，很不好。”
袁氏闻言，终于肯抬头正眼看一眼这个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霍尧。
“奴婢不知道府君到底在想什么，奴婢也不想知道。但是娘娘是皇后，这点还请府君自爱。”袁氏不相信霍尧会在意浓华的名声，若是真的在意，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了。
“你觉得现在陛下对皇后如何？”霍尧抬手让其他侍女全都下去。
侍女们都是燕王家生子，一家老小全在燕王府，霍尧拿着只要她们有一人敢说出去，其他人连带全家全部处死。
侍女们不禁自己不说，还会盯着同伴的嘴，不许她们在外面流露一丝一毫消息。
“陛下对娘娘甚是爱重。”袁氏道。
霍尧听袁氏这话，“受了中书令的气，转头就撒在皇后头上，难道这也是爱重？”
袁氏一愣，肥胖的老妇人整张脸都皱起来，那模样看在眼里颇有几分滑稽可笑。
“皇后是陛下的皇后，也是崔家女。夫妻之间原本就不可能事事和谐，再说，娘娘出身高门，府君自己出身何处，不用奴婢来提醒。”
不愧是高门里出来的，嘴真的是很毒。而且全都是朝着要害处下手。
霍尧沉默，袁氏紧接着道，“今日陛下也来过了，夫妻拌嘴，再平常不过，府君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妄图插手天家家事。”
袁氏说完，背脊挺得笔直，丝毫不惧怕他暴怒。
霍尧也没有发怒。
袁氏所说句句在理，他若是说什么，反而不妥。
“以后还请府君别再来了，毕竟娘娘寝宫，府君一个外男，没有娘娘的诏命，闯进来，着实不妥。”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娘娘下令让我进来就行了？”
袁氏被霍尧哽了一下，霍尧此人从来不找常理办事。说完之后，他脸色如常离开。
浓华到了第二日才恢复过来，袁氏把之前霍尧过来的事和她一说，忧心忡忡，“真是不知道他想要作甚么！”
陛下自己都怕霍尧怕的不得了，至于崔家人，到了现在还没多少消息。现在他都这样了，还是将来有机会，那还得了？
浓华听了，看着袁氏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其实她觉得，与其这么害怕，把霍尧当做洪水猛兽。躲他，恐怕是躲不过去的。她就算成了太后，他就算是一时间有顾忌，但不可能忍到最后。
她养病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要躲着他，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有对着，或许还能利用。
只是她从未这么做过。
而且一个不好，很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浓华靠在那里，再看看，她再看看，或许真的没必要让她亲自上呢？
霍尧没有再来，冬日过去之后，道路积雪已经有人清扫，霍尧立刻让慕容祯回辽东。辽东四周是鲜卑，东边还有高句丽，乱的厉害。哪家坐大都不好，还是让慕容祯回去的好。
送走慕容祯没多久，冀州刺史王牧之领兵扑了过来，和他一起扑过来的，还有并州刺史刘隆。
用的名头都是讨伐他挟持天子。
这个消息，袁氏一骨碌跑过来告诉浓华，高兴的不得了，“并州刺史和冀州刺史联合动手呢。”袁氏低声说着，脸上就笑的合不拢嘴。
幽州的地方就这么一点，怎么可能和并州还有冀州两个刺史分庭抗礼？
袁氏说着就乐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平常看他那么嚣张，不将娘娘放在眼里，这次也该他吃一个教训了。”
“阿姆，这不是教训不教训的事。”浓华忍不住打断她，“这是要命的。”
袁氏听到就更高兴了，她看看左右，“这不是更好？”
浓华哑口无言，倒不是袁氏说的很有道理，而是实在无话可说。
她一开始也想着霍尧赶紧死来着，但是时间久了发现，霍尧除去一个出身之外，和其他的刺史也没有多少区别。
没了他，这个天下乱局也不可能改变。
浓华最气的就是这个，她发现，少了一个霍尧，这个大乱的局势不但不可能改变。反而越来越乱。但是他活着，如果真的和她梦境里的一模一样，那么这个乱局很有可能终结在他的手里。
“那个姓霍的，就是死了，也抵不上他之前对娘娘不敬的事。”
“阿姆，别说这个。”浓华打断袁氏的话。
袁氏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说不说。”
并州冀州虎视眈眈，联手扑来。霍尧沉着应对，完全没有半点慌乱。
他一方面点清兵马，另一方面，安抚自己军中人心。
两州的兵马已经在路上，刻不容缓，霍尧带兵出征，他不仅仅自己带兵，而且还把皇帝一家子都给捎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