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1 / 2)
随从哭得死去活来, 他现在能依仗的就是这位皇后了。
“现在这个时候?”浓华看了一眼外面。外面阳光灿烂, 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杀戮。可是浓华之外,外面已经是兵荒马乱。别说她,就是男子行走在外, 也是危险重重。
“小人也曾经求助于路上的其他县官,但是他们一听说是匈奴人, 就不肯出手相助。娘娘!”
“娘娘, 这……”袁氏哆嗦着嘴唇, 看向浓华。
“……”浓华头痛欲裂, 崔烨是她的长兄, 自小崔烨就对她照顾有加,只要她想要的,无不令人搜罗来, 送到她面前, 现在他遇险,不管如何, 她都不能置之不理。
“现在我手里没有一个人。”浓华坐在床上, 手指撑住额头。
“上党郡,我记得上党郡也是一处要低,难道匈奴人一路上势如破竹,这么快就到那里了?”
随从没有答话,只是哽咽。
朝廷压制武官, 武将们地位卑下, 被当做鸡犬呼来换去, 时常有之。而很多高位的手掌兵权的,其实都是士族或者是宗室。而这两个,真正有将才的人少之又少,心思都花在追求风雅或者是名士,甚至勾心斗角上了。
再精锐的兵力落到他们手里,也最终是惨败。
他们能打仗的话,也不会是眼下这个局面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浓华道。
随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叫人搀扶下去了。
袁氏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娘娘,这……”
“我想救阿兄,可是陛下现在都是受人所制,没有一兵一卒啊。”浓华睁开眼。
她说的,袁氏自然也知道,顿时悲从中来,跪在一边,捂住嘴哭了起来。
匈奴人和羯人手段凶残,崔烨万一落到他们的手里,恐怕是没有半点活路。
袁氏哭的哀戚,浓华放下手,“这样不行。”
袁氏不知浓华说什么,“娘娘?”
浓华从床上下来,“只能去让霍尧出兵了。”
现在她身边的人,只有霍尧才有那个实力把崔烨给救出来。其他人就算是崔家世交,这个时候,恐怕也是明哲保身的多。
只有霍尧了。
“可是娘娘,他如何能出兵。何况他和崔家还是有仇的。”袁氏急急道。
浓华看了一眼袁氏,“哪怕不行,也要试一试。”
“但他现在不在蓟城,听说他去和渤海王去打仗了。没有几个月,他是回不来的。”袁氏说完,泪水又下来了。
浓华和崔烨都是她看大的,现在要她眼睁睁瞧着自己看大的孩子去死,实在是于心不忍。
“阿姆,你去找个人来。”
袁氏的泪一下停住,目瞪口呆的看着浓华,“娘娘,你这是……”
“不试试怎么知道?”若是不试试,她永远不甘心。
“霍尧不在蓟城,我就去找他!”
袁氏看了周围,“可是娘娘出不去啊。”
除非有霍尧的准许,否则哪怕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出去。
“我这里还好,至少人没有看的那么紧。”浓华说着,看向袁氏,“阿姆帮我去找几件男子衣裳来。还有一匹马。”
“阿兄能不能活命,就看我了。”
袁氏还是有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了!”浓华提高些许声量,就把袁氏给镇在那里,“再甚么可是,阿兄就真的死定了!”
袁氏被她的气势所震慑,点点头,立刻跑去办。
浓华转身过去,就把路上该带的都带上。
事关崔烨的性命,袁氏办起来也格外的麻利。
过了两日,皇后发了一次大火,甚至还把一个伺候的侍女头面上泼的到处都是墨,脸面上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都见着那个侍女拿外面的裙子捂住脸跑了出来。
浓华一直跑到没人的地方,才放下蒙在头上的裙子,另外刨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把里头的衣服换了。
她是皇后,皇后相比皇帝,到底还是不那么重要,尤其是她还没有做太子的亲儿子。对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来说,皇帝太子重要,皇后和嫔妃们,就没那么重要。看守的也没那么严。
浓华飞快的换上了男子的那一套衣裳,然后把脸上的墨汁洗干净,另外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把头脸全都擦遍了。
对着水盆照一照,似乎是差不多了。她混在出去采购的人里,低眉顺眼的出去了。
浓华不是第一次出逃,早在燕王还在的时候,她就策划过将皇帝太子等人从燕王那里带出来,逃往别处。
对于这个,她已经是驾轻就熟。而且这次比上次还更方便些,只有她一人,上次她还带着好几个人,一样跑了出来。
到了外面,浓华闪身就躲到了巷子里。过了一会出来,直接往马市走。她带了足够的钱,买了一匹马,立刻骑马就往外面跑。
她自小身体不好,崔檀特意请来一个名医给她诊治,名医说她的身体,吃药只是暂缓,而且吃药吃多了,容易把脾胃弄坏,伤了根本。若是想要一劳永逸,还是要身体强健,所以她为了强身健体,自小骑马。
多少士族子弟对骑马不屑一顾,但是她骑术却远远超过他们一头。
大军路过都是有迹可循的,而且赶过去,除非是军情紧急,迫不得已,不然那么多人,一定是要走宽阔点的路面。
她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霍尧和渤海王打了一场,霍尧打过的仗没有上千,也不下百。论行军打仗,他是行家里的行家。
二三十岁的渤海王,在打仗上,霍尧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号强敌,既然记不得,再加上渤海王后来还被匈奴人戴了不少绿头巾,他就不会在渤海王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
霍尧和渤海王梁军对阵,军鼓一下,立刻行动。厮杀震天,等到晌午的时候,鸣鼓收兵。
双方丢下了尸首,除了打扫战场的人之外,其余的暂且都退回去。
霍尧在中军大帐里,很快就和将领们商议好了过几日要如何对付渤海王。
霍尧作风狠厉,对敌人没有任何的仁义。所谓的仁义之师,他左耳听右耳出,完全不搭理那些腐儒满口仁义道德的一套。
那些满口道德仁义的,就是日子过得太好。看不到这世上都是强者才能活下来。而强者是不靠着仁义生活的。
讲究礼仪道德,那才活不下去。
霍尧不想和渤海王兜圈子,他第一次不下死手,想要摸清楚渤海王到底有多少实力,实力摸清楚了,那么紧接下来的,就是要动真格的了。等打的半死,丢在那里,自然是有人等着过来咬死渤海王吃肉。
商议完,霍尧让下头的那些武将都回去休息,打了一场仗,人都累了,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武将们出去之后,中军大帐里就剩下他一个。霍尧让人端来了水,正要脱衣服沐浴,结果外面来了人,禀告说燕王府里出了事,要有急事来禀告。
霍尧一听,挑了下眉头,让人进来。
不多时,亲兵就领着一个身段苗条修长的人进来。霍尧看到来人的那个身段,嘴里赫的一下笑出声。
“抬头。”
那人一直低垂着的头,闻言迟疑了下,动了动。
“我让你抬头。”霍尧没有动怒,只是声气稍沉。
那不怒而威的气势,铺头盖脸的径直压过来,叫人喘不上气。
那人终于抬头。霍尧看到那人的脸,两只眼睛瞪圆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会。霍尧大步走到她面前,满脸的不可思议。
“崔浓华,你怎么成这样了?”
浓华这一路赶路过来,除去晚上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休息的时候。等到了营门口,她已经没法看了。若不是她能掏出霍尧的信物,恐怕营门口的士兵,都把她给轰走。
她身上的衣裳贴在身上,脸上抹了泥,现在天热,她出了一头的汗,汗水和脸上的泥巴一混,在脸上就成了一团。把出色的容貌也遮掩了下去,同样的,瞧在夜里,也是说不出的滑稽。
这边一块那边一块,一张脸乌糟糟的,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一冲,就冲出一道道白嫩的小沟。
霍尧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模样,差点没能人出来。
说完,霍尧就笑,笑得肚子都疼。
浓华三天三夜跑到他面前,脑子里全都是让霍尧出兵救人,见到他毫不客气的笑,也没有出声。
她等他笑够了,直接跪坐到他面前,“请府君出兵。”
霍尧眉毛一扬,“你说甚么?”
浓华吞了几口唾沫,想到生死不明的崔烨。她低头下来,露出再无辜不过的模样,“我兄长在回洛阳的路上,被匈奴人给围了,现在生死不明,还请府君……”
霍尧听着就笑了,“我还奇怪,你怎么跑过来了,原来还真的有事。”
他说着,靠在矮桌上,“你以前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过。”
客客气气,又带点恳求。这样子他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她对着他,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一副公事公办。
哪怕他做了皇帝,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只是崔家女。两人见面,也没见她有任何改变。那时候的霍尧很奇怪,他登基之后,周旁的人或多或少对他都有转变。要么小心谨慎,要么阿谀奉承。
只有她,一如既往,哪怕换上了道袍,做一副女居士的打扮,也没见她眉眼里的清贵减少半分。见到他,也依然如此。
她的眼里没有憎恨,更没有害怕。对他好像依然还如和旧时候一样。
现在她终于有了些许别的变化,霍尧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现在的浓华,是难得的低眉顺眼。她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腿上。十足的谦卑,这样的姿态,若是放在前生,是他所不会看到的。
“你在求我?”霍尧开口。
浓华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她既然来了,就把一切都想到。求人,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姿态摆的够足,不管是看笑话,还是羞辱她。都一一满足,最后能成不能成,却还是要看对方肯不肯。
霍尧大刀阔斧的坐在那里,他才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铠甲,还带着一股血腥味。浓华太太眼,都能看到他胸前甲片上,飞溅上的血迹。
那一身杀气还没有完全消去,光是坐在面前,就够人心惊胆战。
她看到霍尧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
“你知道来求我,意味着甚么?”霍尧问。
浓华垂眼下来,低声答道,“知道。”
既然拉了,她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
霍尧挑了挑眉毛,眼里多了几丝兴趣。
“你兄长现在在哪里。”
“上党郡。”
霍尧听后,嚯了一声,“怎么跑到那里去了,我记得从蓟城回洛阳,没有一条路还要经过上党郡的。最多只是需要经过冀州和河南郡,虽然冀州是乱了点,但你兄长有清河崔氏的名头,想必不管谁,也不会特意为难他。”
“阿兄有名士之风,想到甚么就去做。听过来报信的随从说,他是突然想起还有故人没有拜访,所以……”
霍尧点头,“那么怎么会被围了呢?”
“是匈奴人。”
霍尧一下站起来,“这事我管不了,你回去吧。”
浓华惊慌抬头,看到他满脸的冷漠,她嘴唇张了张,“怎么会?”
“怎么不会,匈奴人,匈奴人现在气势正盛,先别说我现在离上党郡有多远,就算现在立刻调转回头,去救你兄长,恐怕你兄长这个时候,已经没救了。”
说完他想起什么,“反正你兄长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没了的。只能说,这个是命。”
浓华不肯放弃,她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心下已经想到了霍尧的千百种反应,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求府君出兵。”她开口,“我……”
“你要如何。”霍尧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上党郡可不是甚么小地方,匈奴人一定是花费了不少力气。”
“我一旦真的出兵,那么就算打赢了,那么对我又有甚么好处呢?”
霍尧坐了下来,“我既然敢篡位,所谓的君子之名,我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上党郡再南下就是洛阳了。”浓华道。
霍尧眼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你说想说,我可以拿下上党郡,然后顺势南下?”
“难道不是么?”浓华反问,“这样的话,你用的时日,也比前生要短多了。”
霍尧笑着摇摇头,他一把拉过她,“你还真是小看我了,争权夺势,这回事,最是急功近利不得。而且再说了,我就算把洛阳拿下了,现在对我来说也没甚么用。”
“冀州我都还没完全吃下去,并州对我来说太早了。”
“可是只要拿下并州,府君就几乎有了这北面的江山。”浓华道。
她知道霍尧这种人,如果没有好处,他是断断不会做的。霍尧曾经被崔贺羞辱,与崔家算是有仇,想要他出兵救人,简直做梦。
但她也必须要试试。
“……”霍尧整个身子半躺下来,手臂撑在席子上。他仔细的打量她,“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把你夫家的江山放在心里。”
“……”浓华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
士族对子女的教导都是如此,忠君没有必要,唯有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需要维护的。
“那你当年为何要死要活的。”霍尧问。
浓华扭头过去,她不会这个时候,把自己被人推下去的实情告诉他。一来她也不知道推自己下悬崖的人到底是谁,说了没有。二来,这个似乎是拿住霍尧的办法之一。
她没有说话,一声不吭。
过了好会,霍尧从席上慢慢起来,“这件事,对我就算有好处,但是好处也很少,你不给我加点别的,我又怎么觉得足够让我出血本呢。”
浓华目光奇异的望了他一眼。
以女色相诱,浓华不是没想过,可是自己容貌虽好,可对于如何引诱男子,还是不怎么会。对霍尧这种人说,所谓的女色,随处唾手可得,根本算不上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霍尧笑了笑。
他就是这样的人,想要什么,要么自己动手去抢,要么让她自己送上门来。
“我在路上奔波了三日,可否让我洗浴一下?”浓华问。
霍尧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有些意外。
他让人去给浓华安排了另外一个营帐,并且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浓华径直去了。三日三夜在马背上,她从来没有好好的沐浴过,现在身上几乎没法看。她自己沐浴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然后坐在铺好的席子上等他过来。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男人的靴子声。浓华认得霍尧的足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霍尧掀开了帐门进来。
他之前已经洗漱过了,看着坐在席上的浓华,直接走过去坐下。
浓华垂眼不语,霍尧看了一眼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此刻纠结在一起,指节都发白。
霍尧当然知道自己之前的那话有多僭越无礼。不过他本意就是那样,想要把皇后的威严和自尊,一点点的从她身上剥下来。
“你来找我,是知道除了我之外,无人会救你兄长。对吗?”
浓华看他,“你知道又何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