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1 / 2)
他说的很是轻松, 像是在和她说什么无关紧要之事。
浓华坐在席上,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尧见她满脸的迷惑,又将自己刚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吐露出来格外清晰,完全不容浓华错认。
“如何?”霍尧问。
浓华目瞪口呆, 过了许久,她伸手过来, 轻触了一下额头, “你知道你方才说甚么?”
士族与寒门, 门阀之别, 如隔天堑。霍尧提起来, 简直让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霍尧一笑,他手掌扶在案几上,整个人向后靠在凭几上。
“你认为我是平常的寒门么?”
霍尧当然知道士族们眼里的那一套。他早就在前生就明白士族们的执拗,自视血统高贵, 寒门他们远远的就瞧不上,都是在常常来往的那几乎人家里婚配, 到了最后姑姑嫁侄子, 舅舅娶外甥女的奇闻层出不穷。
还最后生出了好几个傻子, 让他看了好大的热闹。
“你觉得我是那种仪仗士族鼻息, 靠着他们的那点点良心生活的?”霍尧问。
浓华当然知道不是, 不管他现在的权势, 还是前生篡位。他从来不靠士族,所以到了他上位,自己的族兄还要反过头来劝她这个前朝太后再进宫,拉下一张脸,做妃嫔。
“可是那又如何?”浓华皱皱眉,她抬头,仔细打量霍尧。她看过他很多次,但这次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他。
霍尧的容貌依然俊秀,俊秀的让人面红心跳。
“你以后前途无量,大可从其他士族里选一个十五六的女郎,做你的皇后。何必一定要扒拉着我不放?”
她一直不明白,霍尧为什么偏偏就认准了她。她即使貌美,但浓华还不觉得,自己的美貌天下无双。她的姓氏和门第,哪怕的确难得,但是崔家又不只有她一个女儿。还有太原王氏,他们也是百年簪缨,家里的女儿也有好几个。
“为甚么?”霍尧听了,嘴角挑起,挑起的那抹笑,给他那张容貌添了几分蛊惑。
别的不说,但看这容貌,的确是一等一。
“你说呢?”霍尧手臂撑在凭几上,他一改之前的正坐,眸光流沔,眉眼带笑。
浓华哪里能说!先别说他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深沉的厉害,她根本就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而且为什么一直执着于她,万一她说出来,他不认呢?那她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浓华脸微微侧过去,不答话。
“为甚么不答应呢。”霍尧问,言语里难得的带了几分疑惑。说完,不等浓华回答,他就从坐席上起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浓华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撞面,整个人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面躲,被他一把拉到怀里来。
他身上干干净净的,衣襟上只有洗衣留下来的皂荚味道。
“你!”浓华气急。
霍尧低头脸上带笑,一条手臂圈住她还不够,另外一条手臂也跟着抱了过来,“我们又不是不认识。君臣的那一套,你觉得还能管得住我么?”
管不住,以前那套君臣也只是把他稍稍管束住,可从来没有管住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篡位没有多久,涉对想要对前朝太后下手。
真不知道他是大权在握,还是眼高于顶。
但不管哪一样,他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安分的人现在都已经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能活下来的都是豺狼。
“亲了亲过了,别乱动。”霍尧手轻轻的扣在她的后脑勺上,成功把她挣扎的小动作给摁了下去。
言语暧昧,听得浓华面红耳赤,不得不安分下来。
她除了他之外,没甚么和男子亲近的经验。但感觉,如果此刻不照着他的话来做,恐怕是要发生什么事。
浓华立即不敢乱动了。
“你看看你说的甚么话,做的甚么事。”霍尧他压在她的耳边,“一边说要谢我,一边我说的话,你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否决。有你这么道谢么?”
浓华被他这么一副言辞振振的样子给压在那里,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好话来。
“你现在的夫婿是皇帝,我将来也是皇帝。答应了我,你依然还是皇后。我对士族并不宽厚,想必这个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还是皇后,你的母家崔氏也依然屹立不倒,有甚么不好?”
霍尧说着贴着她,“皇帝和皇帝之间也有区别,你家中典籍浩如烟海,这个你应该比我要清楚的多。现在在燕王府里的那个,他有半点天子的模样吗?别人说重话,他竟然躲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不管是发妻,还是母亲,哪怕被人给拖出去了,他除了怪你,可还有做过别的?”
霍尧贴在她的耳边问。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刺中要害。浓华回头看他,她想要掰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可是用了点力气,也没能挣开。
浓华反驳不得,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霍尧说着,他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隔着几层薄薄的丝绢,蹭着她,“我实话和你说,除去他的儿子之外,他这个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让我入眼的地方。可以有一点,真是让我嫉妒到了骨子里,却无可奈何。”
“是甚么你知道吗?”
浓华挣脱不开,干脆也就不挣脱开了。为了自己的兄长,她都把自己这个人许出去了,现在她的父母都被他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
她欠他的人情,不知道拿自己填,还够不够还。
“甚么?”浓华有些意外。
“就是你对他的死心塌地。”霍尧开口,“我真是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他浑身上下到底有哪点,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
浓华不答。
“你是看中了我皇后的位置,还是清河崔氏的门第?”浓华过了好会开口,他从背后抱过来,他的鼻息吹拂在她的耳上。
霍尧嗤笑,“你说的那两个,我都不放在眼里。所谓皇后,落魄起来,还不是别人一句话的事。做我的皇后,和做他的皇后,区别可大着。”
他竟然还真的和浓华说起嫁给他的好处,“我比他年轻,而且自信在我治下,海晏河清。而赵丰,说句不好听的,他现在恐怕也就是比傻子还好点,任人摆布。他要是真傻也就罢了,偏偏还不是,在你父亲那里受了委屈,还知道找你撒气。”
霍尧说着冷笑了两声,“别说没有天子的气度,恐怕连个男人都不算是。”
浓华推开他,“好了,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是要干甚么?”
霍尧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只见着掌心的手掌白皙娇嫩,手指头纤细的一条条。
记得她才落到他手里的时候,粗布衣裳,两只手红肿的和萝卜似得
“自然是,让你明白,做我的皇后,比做他的好。”
浓华气笑了,“你现在还不是皇帝,等到了你做皇帝的时候再说。”说完,她想到什么,“何况,话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到时候算准不算准,谁知道。”
浓华到现在还记得族兄说的那个三夫人。
三夫人位于皇后之下,位比丞相三公,但是有个屁用,只是这么一说而已。放到寻常人家,其实还是个妾侍。
霍尧一听,“你不信我?”
浓华说的也不客气,“谈不上信不信。”
霍尧不生气,点头,“也好,到时候你亲眼看看我是不是守信用。”
说完,他一把把她按住。手掌摁在肩头上,还没使劲,浓华就不敢多动。在他这儿,她感觉到力量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把怀里的人给翻过来,面对面。
“之前你不是说,来谢我的,难道你就是这么谢我的?”
浓华咬唇不语,一开始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谢他来着,谁知道他不照常理来,开口一句就是要她嫁给他。
哪里有这样的!
“谢礼呢?”霍尧问。
浓华眼眸轻轻眨了眨,没有说话。
她现在浑身上下的,全都是他送来的。就连她现在住的行宫,也是他打下来的。燕王府里的那些东西,说是燕王的,其实全是他的。
浓华倒也想弄个谢礼来,但自己寻了一通,发现找不出什么谢礼。士族之间,可以写字相送,也是个风雅。可是霍尧不是士族,更看不上这些风雅。
可是其他的,她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霍尧轻笑,“既然没带,那就拿你抵了?”
浓华没有作声,全家的命加在一块,要她一个,其实很划算了。霍尧等了会,见怀里人额头低着,没有说话,就当她已经默许了。
霍尧持起她的手,放在唇上碰了一下。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喝水了,唇上有些干,指尖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抬眼起来。
还没等她说话,霍尧就把的指尖给含到了嘴里。
指尖腻滑濡湿,她知道手指在抵弄什么。顿时俏脸要红的淌血了,“你你你、”
她“你”了好几声,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霍尧放过她的手指,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昵的碰一下,“谢礼我刚才拿了点。接下来你恐怕求我的事还不少,所以先收一点。到时候新婚花烛夜,问你讨要。”
“你为何非得缠着我?”
浓华不解,他若是为了出气,睡了她基本上也差不多了。要是羞辱她,和前生一样,把她弄了来做妾侍,低眉顺眼的伺候他。
不管哪样,他都可以出气了。尤其自己在他眼里死了个来回,基本上也没什么好的。偏偏他好像就是认定自己了。而且和前生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还想到了两朝皇后。
霍尧挑着嘴唇,他看着她满脸的惊慌失措和茫然不解。整个就把手贴在她的脸颊上,“你说呢?”
浓华哪里知道!
她看着他,嘴唇抿的紧紧的,一言不发。霍尧看见长叹一声,明明这么聪明的女子,聪明到让他觉得配给皇帝那个傻子简直暴殄天物。
可为什么在男女情爱上,就这么迟钝。
也许不是迟钝,毕竟当年名满洛阳,倾心于她的高门子弟不知道有多少。只是揣着明白装傻罢了。
是来想起,还是装傻最为可能。
霍尧也不生气,他对她,除去知道她跳崖的那段,从来就没有对她生气过。真心喜欢的人,落到怀里,恨不得拿出此生最浓厚的浓情蜜意来对她,又怎么可能生气。
他贴近她,“自然是,我喜欢你。三日不见,思之如狂。”
浓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表白,她木愣愣的望着他,嘴唇半张,他对她的野心,明明白白的摆在了脸上。浓烈炽热的让她心惊。
可是在这个署房里,他们又这样亲密的在一块,想要躲,都没有任何地方供她躲藏。
“如何?”霍尧贴在她的耳朵上,低头就见到她那和珍珠一样的圆润饱满的耳珠。不由自主的,唇滑落下来,就噙住了那可爱到让人发狂的耳垂。
小小的一点,软的无骨,噙在嘴里,吮了两次,就听到她抽气了两声。
从耳垂上绽放开的酥麻,顺着经脉在浑身上下流窜。瞬间她几乎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酥了下去。
浓华猛地推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和受惊了的兔子,惊恐又无措的瞪他。
霍尧展开双手,满脸的无辜。
不过他这个样子,在浓华看来,更像是一条居心叵测的野狼,张大了嘴,等着她自投罗网。
霍尧看着浓华逃跑一样的背影,笑了又笑。
浓华一出来,就觉得外头热。
北方再热,比起南方,也热不到哪里去。但是她就觉得浑身上下浮腾着一股躁动。
浓华去了崔檀住处。崔檀初到蓟城,老大的不习惯。和崔檀一块来的,还有好几个崔家子弟。
当初崔檀答应霍尧走,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走,而且还通知了洛阳里的其他士族。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蓟城,但是崔家的人还是跟过来了。
浓华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崔家族人集聚在崔檀府邸上。
见着她来了,立刻给她让地方。
“皇后殿下。”族人把离崔檀夫妇最近的位置给让出来。
此时还不兴什么女儿嫁出去,那就是别家人的人。女儿哪怕出嫁了,还是父母的女儿。
“阿蜜。”崔檀看到她,脸上坚毅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浓华是崔檀夫妇的第一个女儿,崔檀没有纳妾,哪怕儿女双全,对第一个女儿,还是格外不同。
崔檀之前已经大量了浓华一回,乱世中人命如浮萍,就算是皇亲国戚,一条命比起庶民其实也没有金贵多少。
崔檀当初浓华和皇帝一道被挟持走,简直五雷轰顶。但想要追赶已经是不可能。后来为了家族计较,不得不忍痛放弃她。等再见到她,见她一切安好,崔檀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
“阿父。”浓华坐到崔檀右手边。
右手边的位置是仅次于主人的尊位,现在讲父女,不提君臣。
崔檀靠在手边,沉吟了一下。他看了一下下面的族人。
浓华也跟着看了一圈,“阿父,十六叔不在?”
浓华嘴里的十六叔,就是差点把霍尧给打折腿的崔贺。崔贺没有入仕,之凭着自己那一身的名士之风,在洛阳也是大有名声,洛阳里的族人,基本上都跟着迁出来了,毕竟胡人的残暴都有所耳闻,谁也不想拿自己和全家的性命来考验胡人的仁慈。
“你十六叔不肯一块过来。”崔檀不由得一阵头疼,“临行之前,霍府君曾经亲自去拜访他,谁知第二日他就不肯跟着我们一块过来了。说是崔家人不能全都走了,要留在洛阳。”
崔檀也不知道这个族弟到底是怎么了,之前也没见到他想要留在洛阳,和霍尧见了一面之后,死活不肯去。好像蓟城是有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你没事就好。”崔檀说完,把令他头痛的族弟丢到一边,掉头来仔细打量浓华。
见着浓华两颊红扑扑的,有些奇怪,“发热了?还是觉得热?”
蓟城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眼瞧着有入秋的模样了。或许北人觉得有些热,但是对于从小在洛阳长大的浓华来说,这个天气不但不热,还刚刚好。
浓华伸手摸了下脸,她脸颊滚烫,倒不是热的,而是被霍尧那个混账给弄得。这个她不好说,只是说,“刚刚从外面走进来,不碍的。”
崔檀左右看看,见着浓华是真没有大碍,这才点头,“你自己亲自走过来干甚么,叫人用小舆不就成了。”
“女儿以前走习惯了,更何况现在在家里,哪里能在父母的眼下用这些。”
崔檀不以为意,“你要紧,用了就用了。”
说完,崔檀迟疑了下,“阿蜜,你知道这霍尧是何许人也?”
崔檀对于霍尧是真的完全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