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溪云初起（四）（2 / 2）
岔道越行越深，本来通亮的光也愈发昏暗，待得那密室可远望得见，俞颂再次贴墙而立，悄然潜至近前。
密室上是一扇密不透风的铁门，门前一左一右分立四名守卫，昏暗光线之中站姿并不清晰，但俞颂何等内力，些微光亮足以让他视物有若白昼，此时挑眼一看，立时一惊。
那四名守卫各自倚着牢门，竟也是一副假寐模样，而那牢门同样细细开了一条小缝，俞颂心中一凛，原来方才上层的守卫也并非失职打盹，而是根本有人先他一步入了浑天牢，神不知鬼不觉制了这两道守卫，直取关押荀丰的密室。
人已至此，断然没有不劫出荀丰便走的道理，俞颂疾掠而上推开那牢门飞身直入，同时反手一挑将门从内反锁关上。
门锁落下同时，耳边劲风乍起，一掌已然凌厉劈到眼前，俞颂侧身一让避过掌风，旋身撤开半丈，与那人对峙一方。
此人亦是通身黑衣，身形较俞颂修瘦些许，一张脸被一整片白色面具全然遮住，连眼神都无法透出，而方才他片瞬之间欺近敌手且掌风劲势凶悍，加之先前制住两道守卫的骇人手法，却必是绝世高手无疑。
俞颂右手划出一个半招，暗中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此人身形与方才出招皆不似他所知世间高手，不禁心中暗暗生奇。
面具之后那人也略略侧过一点盯着俞颂，似乎已然看穿俞颂想从自己身上找出识破身份的蛛丝马迹，轻轻一声冷哼。
到底艺高人胆大，俞颂右手一收，当先向那面具人攻去。那人见俞颂掠起却动也不动，直待俞颂欺近身前这才倾身一抹，自俞颂拳风之下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后脚顺势一抬正踢俞颂出拳手腕，好在俞颂反应奇快蓦然撤招，却仍被他带起劲风扫过，迫着倒退两步。俞颂心下暗惊，手上却丝毫不慢，双手一转再次逼到那人身前，两掌齐发而下直打胸口要穴，那人凌空向后一倒，避开俞颂掌风之后整个人倾身翻了过去，俞颂抢迫而上合掌横削那人下盘，谁知那人方刚落地尚未平稳之下竟然五指一按又倒了回去，正让俞颂击了个空。
不大的密室之内霎时风生水起，闯入两人虽是缠斗正酣却谁也不愿弄出动静惊扰外围守卫，俞颂所为就是劫走荀丰自然不愿多做耽搁，招招皆是狠着步步紧逼，那人却自始自终只守不攻却偏偏轻轻巧巧将俞颂攻势一一化解。
两刻之时过去，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分胜负，饶是俞颂久经沙场自恃武功过人，此时心中亦有些不安。且不论外围守卫何时会发觉内墙和这牢中看守皆被制住，此人不仅不以面目示人，连此时与俞颂这般高手纠缠尚有几分保留，偏偏此人功夫游离玄深得很，俞颂以十分之力竟无法触得他半片衣角，那人似乎亦不愿与俞颂你死我活，只胶着其中，由着俞颂招式渐转杀手。
经年淬就的杀伐果断让俞颂在片瞬之间能够当即作出决定，暗自一紧眉间，旋身一肘击他小腹，招式未老身形一晃再度转了回来，竟从另一面反掌而击，那人仰身一避后再揉身一侧，哪道俞颂这一招也是虚，脚下一旋却又转了过去，同时自腰间抽出短刀劈手便往那人喉间抹去。
眼看刀锋递到喉口，那人仍是不避不让，蓦地推手一探，手掌顺势拂上俞颂握短刀的手背，顿时一股绵长内力及肤而发，俞颂几乎不受控制地被他扬手一推一带，刀锋便贴着那人喉口擦过，劲风刮过蹭出一小条细微的血痕，猛地剑光凌空一闪，俞颂只觉眼前一花，待得重新站定时，已是一柄长剑指在了自己咽喉。
密室内四角皆燃了烛火，跳动的火光映跃在那剑身之上，直如夕阳映水般点点碎金波漾粼粼，剑刃薄长剑身亮若星斗，竟是柄旷世难寻的好剑。
剑尖凝止不动，显然并非意在灭口，俞颂微微一挑眉尾，问道：“你想如何？”
那人仍旧不答，一手持剑指住俞颂，另一手轻轻擦过颈侧划出的浅口，染指处一抹艳浓血红。那人低头看了看指尖血迹，又抬头将俞颂左右一番打量，再次一声冷哼，忽的剑锋一转还剑入鞘，身形一晃扑向那牢门之处，干净利落地挑开门锁夺门而出。
人影转瞬消失，那一还剑的劲气犹自盘旋半晌，俞颂吐出一口长气，这方看清这牢内四周。
灰墙四壁因不透风和潮暗起了一层的霉苔，室内阴冷森湿，只四壁上角有几盏摇摆不定的火烛，靠后墙的正中竖立一个巨大的铁栏牢房，借着跳动不明的烛火，泛着幽森的阴光。
牢房的铁门已是大开，应是出自方才那面具人之手，俞颂近前两步伸手探上门锁，只见那精铁锻造的硬锁之上赫然是一条极为凌厉的断痕，干净利落地将那铁锁一劈为二，俞颂心中微微一晒，自己还煞费苦心地从守卫身上摸来钥匙，那人却直接霸道地持着这绝世利剑一路闯了进来，武功之自负，兵刃之精，放眼天下当真难得找出第二人来。
一阵啷当窸窣声响，俞颂抬眼看去，但见牢房内角之中踉踉跄跄站起个人来，身骨在宽大的牢服之内显得清瘦非常，这一个简单的站立似乎已然费去他全部力气，左手撑着石墙尚自有些颤抖，吃力的呼吸声回荡了整间密室。
俞颂仍自站在牢门处看着，也不上前搀扶，只待着这人扶着墙蹒跚站了住，缓缓抬了头起来。
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眸子晶亮非常，微微上挑的眼角就是如此落魄之时依然可察那一分似乎与生俱来的轻蔑傲气，一张想来本应是端秀清俊的脸上此刻血污泥痕混了一处，却也不见这文弱书生皱一皱眉。
才华几许此时尚未可知，但至少当真是一把傲骨——俞颂挑了挑眉，上前数步靠近他，居高临下地轻轻一笑，道：“侍御史荀丰？”
“呵……”荀丰扯了扯嘴角想笑，但微微一动却觉周身伤处痛的厉害，背心憋出一层冷汗，道：“若是季芮两相的走狗，麻烦看在我们无冤无仇份上给个痛快；若是好心要救在下出这牢笼，还请就此回去，荀丰得罪两相此命不保，别连累了你家恩主。”
俞颂一对俊眉挑得更高，尉迟舒这精狐狸当真厉害，还真算准了这荀丰打定了主意要殉国明志，正待开口说话，忽觉面前那人脚下一软就要跌将下去，连忙搭手扶了住，却见荀丰四肢镣铐皆已斩断，看来方才那面具人竟也意在救人。
手心缓缓注了内力搭在他手腕之处，俞颂看了眼他周身伤势，道：“方才那面具之人你可识得？”
荀丰垂首摇头。
方才离得远倒未察觉，如今挨得近了，才发现荀丰那衣衫上几乎尽是血迹斑驳，右手软垂一侧无法使力，想来臂骨是折了，而背上更是触目惊心，完整的牢服碎成丝丝细条，鞭打的血痕满背皆是，难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几日究竟是如何熬过。俞颂皱了皱眉，道：“这两个老不死的，明知此事与你绝无瓜葛，却公报私仇还动用私刑。”
荀丰勉力站起时牵动伤口疼得厉害，本来神智已有些模糊，却被这一句话拉了回来，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眸子看向面前的俞颂，道：“你怎知……此事与我毫无瓜葛？”
“一死倒也容易。”俞颂亦看着这晶亮双眼，道：“但你荀丰的死，既不能洗脱叛国忤逆之罪，也撼动不了季芮两相分毫。”
荀丰周身蓦地一凛，迷糊的思维顿时清晰非常，盯住眼前人的双眼里微光隐隐跳动，出口的话带上了一丝自己也难察觉的颤抖：“你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