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1 / 1）

接到消息的第二天，赵八一大清早就以要出去逛逛为借口来请示涂先生。

涂先生欣然同意，塞给他数额不小的零花钱，让他想买什么买什么，且并未派人跟着，是任他自己游玩的意思。

他目前对赵八一是全然的信任，或者说是信任自己，认为这孩子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因此并不限制他的行动。更关键的是——赵八一正处在爱玩的年纪，绝不能将他的自由全然剥夺了。总圈在家里陪自己，时间长了必然会滋生问题。

因为人都一个毛病——不论拥有了多好的，总感觉失去的更好。且这种感觉一旦萌芽，就会如病毒繁衍般极速壮大，只能越病越重，永远无法根除。为了防范于未然，涂先生大方地施舍了些自由给赵八一，好让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失去。松弛有度——这是涂先生活出的人生哲学。

仿佛真只是想出来逛逛，赵八一绕进了一家大商场，把行头从头到脚全部更新一番。他要将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闪闪发光了再去见爸爸，这样才比较符合救世主的形象。

然而当他十分清新地从商场跑出来后，险些被一辆跑车撞上了天，还没“救世”就要“回老家”了。

车猛刹在他身前挡住了去路，驾驶座车窗慢慢降下，车主竟然是位熟人。此人将胳膊架在车窗框上，两根手指把墨镜扯到鼻尖，对着赵八一展颜一笑，十分洋派地问候道，嗨，挺巧啊。

赵八一点了点头道，涂少爷。话音刚落就要离开。涂钰文却不放，胳膊伸出来将他拽回原位，抬头看向他，因阳光刺眼又把墨镜推了上去，笑着道，去哪儿，我带你一程。

摇了摇头，赵八一说，不麻烦了，我走着就行。没再给涂钰文继续说话的时间，快速绕过车子跑了开。

望着跑远的背影，涂钰文忽然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平时只能看见他穿着老涂的衬衣，衣服比他的身体大了好几个尺寸，跟套了个大塑料袋似的，人在里头晃晃悠悠，仿佛随时能飘起来。今天终于穿了套合身的衣服，干净利落，这么一跑倒显得格外青春，背上个双肩包就是个赶去上学的高中生。

没走一会儿，肩膀被人敲了一下，赵八一回头一看，见涂钰文竟然跟了上来。对上目光，他立刻笑道，今天这个天儿好，不冷不热的，适合散步，碰巧我今儿也没什么事，陪你走走。

赵八一心说：也没见你哪天有过事。而面上礼貌地点了头道，刚入了秋，气温就降下来了。

涂钰文挑了挑眉，说，是吗，都入秋了？时间过得真够快的。赵八一没应，心里只盼望着他快点走开，自己才好回家去找爸爸。然而涂钰文兴致勃勃，一直跟在他身边晃悠，没有离去的意思。

两人并排走了好一阵子，忽然响起悠长的一声“咕噜”声。赵八一连忙闭气吸肚，试图制止饥饿的信号传出。涂钰文瞥他一眼，问，饿了？看了眼表又说，是该吃饭了。说着就往最近的一家馆子走，见赵八一没跟来，摆了摆手道，来啊，敞开了吃，我请客。

进了餐馆，一人点了一碗面。待面上桌，两人仿佛都饿了三天三夜，闷头吃面一言不发，直吃得面红耳赤，把汤都喝了干净。

赵八一嫌涂钰文碍事，趁他结账时丢下一句“谢谢您的面，我先走了”后一溜烟跑了出去。可涂钰文对他充满兴趣，绝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于是找零也不要了，屁颠屁颠跟了上来。不顾赵八一打量的目光，双手插兜，脸上带着点笑意，甚至还轻声哼起歌来了。

赵八一恨不得将这人狠揍一顿，却只能耐着性子问，您还有什么事吗？涂钰文说，没有，且理直气壮地继续道，我看你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巧了，既然都没事干，不如一起转转。赵八一问，您想去哪里转？

涂钰文拿下墨镜，摆出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说道，我这些年基本都在国外待着，这附近你应该比我熟，你看有什么好去处，我都OK。赵八一答，我也不知道。涂钰文很有耐心地点了点头，说，行吧，那就——抬头的瞬间看见对面街角就是一处小公园，于是抬手一指，说，就那儿吧，消消食。

于是这两名并不很熟的男子，于午后一时这么个不适合散步的时间点，顶着入了秋也十分猛烈的日光，在只见零星几位老年人坐在树下长椅上乘凉的小公园中散起步来。

踏着公园中的石子路，步散得极其认真，一句话不说，只听得到脚步声和被树丛削弱了的汽车轰鸣。

两人无话可说，看似风平浪静、和和气气，其实是各有各的不高兴。涂钰文累得要死，他是个去哪都开车的做派，从没走过这么多的路。走街串巷了一上午，此时脚板隐隐作痛，双腿发麻；而赵八一本来喜气洋洋，满心惦念着去探望爸爸。却没想到路遇“恶鬼”，阴魂不散，被涂钰文缠得脱不开身。生着闷气，觉得这人就是一只癞蛤蟆，呱呱呱烦得要死！

逛完公园，涂钰文脆弱的下肢再也支撑不下去，终于是离开了。

然而刚送走小涂，老涂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问他逛得怎样，何时回家。赵八一只得答了句正要回去。挂了电话，他恶狠狠地盯着那辆承载了涂钰文远去的车屁股，咬着牙猛跺了几下脚，气得嗤嗤喷气。

这下他对涂少爷终于有了“感觉”，可惜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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