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吞针（2 / 2）
“李楷你神经病啊——”沈伊尔气得脸一下红一下白的，喝酒上头般窘迫，不知是水光肌妆效还是因为皮肤泛油，整张脸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透亮，裹着一层少女的羞红，看上去惹人怜爱，“大家别误会啊，我和李楷真不是！”
凡海笑成一尊弥勒佛，开了一瓶白葡萄酒依次给学生倒上，有种过来人的心知肚明：“女孩子多少都会有些害羞，老师理解的。来来来，喝了老师这杯酒，祝你们俩幸福美满！”
张荆也有些无措地抿了一口，酸涩的酒味顿时在口中散漫开。他环视一圈赴这场小宴的人，最后目光落在凡海身上，他依然笑得很自然，举手投足间尽显知识分子的独特优雅，仿佛真心祝贺这对刚刚凑成的恋人。
张荆也揉了揉眼，把酒杯喝空，忽然发现自己是整个酒桌上唯一在意那件事的人。
小聚时近九点半，李楷果然先扯着一脸没弄清状况的沈伊尔先退了场，圆桌上只剩下张荆也和凡海二人。张荆也正嗦着汤，桌上的手机弹出三条消息：
——老子带她去海边玩，今晚不回去啦~
——早觉得那糟老头对我图谋不轨，餐桌告白一箭双雕，一来老子是正经人不和男人捅屁眼，二来也算是赶着毕业的末班车和师姐来场黄昏恋
——羡慕爸爸吧？小张狗？hhhhhh
“张同学？”凡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欠身微笑着问：“你要打包吗？我现在正要去结账。”
张荆也赶紧关掉手机，生怕凡海看到只言片语，支支吾吾地答：“没、没有。凡老师，我们AA吧。”他说着起身拿包。
“不用，这是老师请你们的，算是庆功宴。”凡海笑着说，连眼角的皱纹都很温和。
“这可不成！老师，我还有沈师姐也不算项目组的，说是庆功宴就太过了。这就算——就算咱们几个朋友聚餐，朋友之间嘛，一人付钱太不厚道了。”张荆也有些亢奋，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这些平时绝对不会说的客套话。
凡海似乎是看到他眼中的执意，稍加思考便答应下来，说道：“也成。不过你们都是学生，没收入，咱们就不五五分，六四分怎样？”
“也好，也好。”张荆也应和道。
结完账从小酒楼出来，凡海说自己要回校拿些材料，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一起钻了进去。车上的小广播正在放深夜情感节目，女播音大概是个烟枪，哑着嗓把一段酸涩的暗恋娓娓道来，这样的音调也许正适合不圆满的故事，结尾的唏嘘都比往常多了几分苦意。
张荆也不胜酒力，虽然没喝几杯，但整个人都是晕晕沉沉的。他看着街景把故事听完，毫无衔接地，冷不丁问了一句：“老师，这样好吗？”
凡海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醉酒头晕，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老师，你喜欢楷子吗？”张荆也靠在后座上，整个人都舒展开，他猛地回过头，仿佛掉了一根螺丝的木偶，迷迷蒙蒙地问：“我都看出来了。老师你喜欢楷子的，对吗？”
“我觉得挺好的。”凡海明白他的意思，又公式般笑起来，毫无苦意毫无死角，就是看上去不太真诚。
张荆也想起李楷刚刚发来的消息，哀哀地看着凡海，对他泛起无限的同情，喃喃道：“表错情好难过。老师，你也想做一个正常人的吧？”
“我一直是正常人啊。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有什么不正常？”凡海轻轻地笑了，他伸手翻开张荆也黏糊糊的刘海，“张同学，你酒量真的很差。”
“你喜欢楷子，就不正常。”张荆也的身子仿佛被钉住，只有嘴巴一张一合。
“那你何苦问我好不好。”凡海总是在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觉得张荆也傻得无聊，“如果‘正常’，就有硬币的两面；如果‘不正常’，那注定不会好了。反正，他们有的烦恼我们也有。爱而不得是遗憾，得而复失是遗憾，同床异梦也是遗憾，都一样的。我这样求而不得的，不过小伤小痛。那些不断得而复失的，才叫真的惨——溺水一样的感觉，你能体会吗？在你快死的时候捞出来，在你恢复呼吸的时候又按下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曾经得而复失吗？还是说，你让别人得而复失，小贱人似的吊着人家胃口不放手？”张荆也开始胡言乱语，感觉天上的星星都降落到自己面前，一星一泡地闪着。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他和那个人分分合合好几次，备受煎熬，有一阵子甚至要靠药物才能生活。我看着他的才华一点点消磨殆尽，他的生命也像秋末最后一只蝉渐渐发不出声音。爱情占据了他生命的大部，那人的离开简直是抽干了他最后一点活力。我才不想像他那样——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张荆也苦笑着问：“怎么结束？他死了吗？”
“当然没有。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布达佩斯。”张荆也不知怎么冒出这个名字，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这座城。
“也许吧，他也很喜欢那里……”凡海还想继续说，侧过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熟，歪着脑袋仿佛一只被麻醉的实验用白兔。
“嗳，张同学，你酒量真的很差。”
凡海伸手想要为张荆也拢好身上的衣服，他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又亮了起来，黑暗中的屏幕发着刺眼的冷光。
——[图片]
——她真的很漂亮，全方位的漂亮。暗恋两年，老子总算是如愿以偿。有女若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颤抖吧，单身狗
凡海看着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下去，仿佛他今夜沉寂的心。末了，自我安慰道：“挺好的。”
张荆也呜咽着翻了个身，手机滑落在地上，他喃喃地说：“老师，你也不诚实。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