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洗手作羹汤（2 / 2）
一大盅粥看起来不多，拎起来倒是很沉，张荆也担心天气冷粥凉得快，匆匆忙忙赶到医院，不巧碰上了电梯维修。师傅说只需要几分钟，他却没有耐性再等，直奔楼梯而去。
和写字楼一样，在医院人们都习惯搭电梯，作为安全出口的楼梯日常被大铁门锁着，走起路来有啪啪的回响声，颇有恐怖片的色彩。张荆也用手机当手电筒，好不容易爬到九楼，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挨在墙上休息一会儿。
“啊——”
忽然，一声尖利的哭喊划破黑暗的寂静，张荆也一身汗热顿时被吓走了七八分。他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薏米似的都在往下掉，摸着墙想要找到铁门的出口。
“我不要听你和我说这个！…这些细节我一个都不想听到！杨迪，你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觉得是我害的吗？你这样，只会加重我的负罪感！负罪感你知道吗！你别说了……”
少女绝望的抽噎听起来很熟悉，张荆也甚至清晰地听到了“杨迪”这个名字。他的目光缓缓往上移，大概猜出楼上究竟是谁在哭。
“……我没有和他说什么！我只是叫他不要破坏我们家……那时候才念高中，心高气傲，一心只想护着自己家，我妈前半生已经够苦了，我不忍心她第二段婚姻也不幸福。”
“那不是因为我，杨迪，都不是因为我们。我没有报警，也没有叫警察去抓他……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不知道他最后被拘留了……你说多少天？”电话那边正在回答，声音沉默了很久，忽然又放声哭出来。哪怕是陈轲鸣遭遇车祸那晚，沈伊尔也没有哭得这样厉害，这样惊慌。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遭遇了这些，对不起……和我们无关的，对不对？你连那种视频都搞到了，就不能让别人去问问他当时为什么被抓吗？……总之，这件事，你不能让陈轲鸣知道，听到没有！一个字都不行！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会做出什么事。你不说，我不说，除了当事人和参与那件事的警察，没有任何人知道……视频在外网就没关系，陈轲鸣没有搜那种东西看的兴趣……知道了吗，我们都要闭嘴！”
张荆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贴在墙上感觉心脏咚咚地跳，没想到这种电视剧里面才会出现的偷听情节竟然会在他身上发生。等楼上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又“吱呀”一声关上，张荆也才慢慢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继续往楼上走。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到病房，却没有看到沈伊尔。陈轲鸣依旧抱着那本诗集津津有味地读，见张荆也一身汗地走进来，连忙把书丢一边，抱怨道：“怎么才来，饿死我了。”
张荆也还没缓过劲，气喘吁吁地把食盅放在桌上旋开，拿出小碗倒了一些进去。粘稠的液体匀速地落在碗里，埋在粥底的大筒骨也露出一个尖儿，看得陈轲鸣孩子似的喜出望外：“这髓还在吗？”
“有的。我只让店家豁了个小口，熬好了又特地拿出来用你家的菜刀砍，你慢慢吸就出来了。”张荆也用勺子小心地搅拌着粥，热气袅袅地往上跑，就像神话中出水的海龙。
“别搅了，等会儿都稀了。”陈轲鸣急不可耐，就差自己伸手把碗给抢过去。
张荆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呛他，继续低头把粥拌凉。
陈轲鸣看出他状态不对，换了个吊儿郎当的语气：“怎么不高兴？”
“没有。”
“呿，你这孩子一点不好玩。多向你爸学学，有啥说啥，想爱谁就爱谁，老憋在心里不怕得病吗？”
又被拿来比较，张荆也闻声立刻把碗放下，正色道：“对，我这人就这样了！不会画画也不喜欢读诗，不穿女人的衣服，还不会跳舞……还、还不喜欢男人！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陈轲鸣眯起眼打量他老半天，忽然笑出声，装作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嗯……确实，不会画画，书看得也少，女装……你还是别穿的好。不过——不喜欢男人？”他说着凑近他，狐疑地盯着他的眼。
“怎么着？”张荆也知道气势不能输，愣是逼着自己回瞪他。
“嗯……没怎么着。我是觉得啊，人要遵从自己的内心，用不着喊口号似的说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你说女装，是看了你爸跳《春之祭》的视频吧？如果看完那么绝望又热烈奔放的演出，还没弄明白这个道理，我觉得可惜。”
陈轲鸣的语气软绵绵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单凭他张荆也一人也立不起来。他怂了，伸手去摸那只碗，准备沉默着继续凉粥。
“因为有个这样特立独行的老爸，你可能从小没少被人说闲话。那些人的话听久了，你也想照着别人的意思去活，恐惧最真实的自己。”陈轲鸣靠在床上，继续慢慢说，“我以前也是这样，有个懦弱却三番五次和男人出轨的老爸，每年过年回老家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照着别人的意思对自己的人生精雕细琢，最后进了坟墓，墓碑上该写‘陈轲鸣之墓’还是‘由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老师同学上司下属路人共同打造的完美艺术品陈轲鸣之墓’？”
张荆也原本严肃的脸被那一长串的称号崩裂了，无奈地笑出声。
“别笑，我认真的。如果你的墓碑上还想写自己的名字，那你就不应该拒绝内心的每一次纠结和反抗。说真的，关于你爸的每一段视频，你都应该好好消化，不要到时候咱们真的开张大吉要动笔了，你说写不出来。我可是人民币玩家，老子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代笔，怎么能说残废就残废？”陈轲鸣看他笑了，原本说教的神情也蔫了，懒洋洋地张大了嘴：“喂我吃粥。”
张荆也塞了一勺子到他嘴里，看他矫揉造作的品鉴模样，真想出去护士站拿个注射器怼死他。
“还差那么点意思。”陈轲鸣含了好久才将粥吞下，又随口问：“你来的时候见着伊尔了吗？她刚走。”
“没有。”
张荆也答得很快，用一勺粥堵住了陈轲鸣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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