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有加利树*（2 / 2）

“来，楷子，这我哥。”沈伊尔的脸颊飞起两片霞红，拽着李楷到陈轲鸣跟前。

张荆也站在很远的后面，想起十二月夜晚的湖边，再看看李楷那副纯良的模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了，没什么好客气的，你呢，叫我名字也行，跟着伊尔叫也行，随你。”陈轲鸣的目光没在李楷身上做过多停留，拍拍沈伊尔的肩膀，拖着她越走越远：“所以呢？你是想在哪拍？……那边好啊，光线不差，景色俱佳，哎哟，肯定把我们家小公主拍得哟，漂漂亮亮的！迷倒一大片呀……”

李楷一个甜甜的“哥”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眼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被个男人拐得越来越远，一脸的迷茫：“不是，他当我透明的呢！”他朝张荆也招手，催促他走快些：“阿荆你怎么也——哦我的天，难道你说的那个生病的朋友就是师姐她哥？不是，你俩啥关系啊走那么近，这你得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张荆也没好气拍掉他搭在肩上的手，冷冷地答：“上周你不是一放假就回去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我——我啊！”李楷脸皮厚，撒起谎来不动声色：“你还记得暑假那项目吗？那老和尚看我好用，诶，一个电话又把我给呼回来了，你说巧不巧！没办法，人才好用就是这样……”

听到“老和尚”，张荆也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他看向远处沈伊尔欢快的裙角，再看看李楷油腔滑舌的模样，冷不防问一句：“你和师姐还好吗？”

“什么话……当然好，好得很！”李楷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台单反，“这是我攒钱买的。她说到时候过完年得忙好一阵，咱们俩大概有三四月没法见面，所以想在分开前拍点照留个念。”他把相机怼到张荆也面前，炫耀似的翻开几张。

“不过，她说我没见过她哥，硬是要把她那哥给叫来。奇怪了，他们俩也长得不像啊……这哥，高冷得很，依我看，他不太喜欢我。”

“楷子！”张荆也犹犹豫豫的，终于还是打断了他，“你可不要做对不起师姐的事情。”

李楷是个聪明人，他的瞳孔很明显地缩了一下，神色、声音都变得和刚刚不一样：“不是——张荆也，我寻思你这人，话里有话啊？我什么时候对不起她了？有什么你就直说，你也知道，邻床的兄弟不喜欢打哑谜。”

张荆也已经话到嘴边，思前想后还是吞了回去。他手头没有证据，而这又是别人的感情，若真是他看花了眼冤枉一颗痴情的心，罪孽之重可是担当不起。他想了想，只能蹩脚地转移话题：“她哥不是好惹的，你如果不够认真，真的只能好自为之。”

张荆也说完就要追着陈轲鸣和沈伊尔去，李楷换了个口气喊住他：“有个叫杨迪的，不知哥们儿你认识不认识。”

“什么？”张荆也顿住步子，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认识。”

“那就没什么事了。那家伙给师姐发了个视频，啧啧啧，太脏了，居然是一堆穿制服的人凌辱一个中年男人！我觉得这人不正常，逼着她把他给删了。”

一阵风从张荆也的耳后撩过，卷着大片落叶扑飞向天际，他觉得后颈刀刮般生疼。看着那些无依无靠的枯叶在天际盘旋，缓缓从山崖坠下不见底的深渊，张荆也没来由地感觉一阵恶寒，垂着肩站在原地许久，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到他听到有人叫他，再回过头，三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曝在刺目的阳光下，重重叠叠，恍惚间竟生出六个人影的错觉。

“阿荆，阿荆！”

张荆也听到有人叫他，松了步子慢慢跟上去。他说不清身心的异样，只是觉得听到“凌辱”二字的瞬间，灵魂仿佛在地狱走了一遭。杨迪和沈伊尔共享着一个关于凌虐的秘密，他半路拦截，窃取了秘密的碎片，拼凑得不完整却已经感到胆寒。

你——秋风里萧萧的玉树——

张荆也猛一抬头，竟然已经时近日落。他这才意识到，他恍恍惚惚，行尸走肉般在山间林野已经神游了一整个下午。

沈伊尔和李楷正幸福地拥在一起自拍，而被冷落在一边的陈轲鸣双手合成一个喇叭，朝着残血般的夕阳大声朗诵：

你秋风里萧萧的玉树——*

是一片音乐在我耳旁

筑起一座严肃的庙堂，

让我小心翼翼地走入；

又是插入晴空的高塔

在我的面前高高地耸起，

有如一个圣者的身体，

升华了全城市的喧哗。

你无时不脱你的躯壳，

凋零里只看着你生长；

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

我把你看成我的引导：

祝你永生，我愿一步步

化身为你根下的泥土。

*《有加利树》全诗，作者冯至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