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第二年(2 / 2)
刘月如“噔噔噔”跑了出去,不一会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在厨房里她找到了章娅莲。
进屋后,章娅莲什么话也没说,拿出医药箱给黄克豪擦血、止血、上药、包扎。
“倒底怎么回事。”处理完伤口,章娅莲问。
黄克豪睁着干涩的眼睛不作声。一圈白纱带缠在脑袋上,就象败下阵的伤兵。
听说黄大牙被打,好几个女生过来看望。
黄克豪想走,可脚步不稳,有女生扶住他。
章娅莲把自己的被卷挪了挪,“大牙,躺一会再走吧。”
头昏沉沉的,黄克豪只好躺下。他闭上眼睛,谁说什么也不吱声。
一天无事,二天无事,到了第七天,黄大牙把小白脸打倒后一顿乱踢乱踹。小白脸不逃也不还手,等黄大牙打够了,他才一步一步地从山坡走回青年点。
在房头,黄克豪被马占魁用木棒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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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女生的眼睛在剜抠着马占魁。
老天爷调解几次无济于事。
章娅莲、卜月秋束手无策。
黄克豪从厕所出来,觉得身后有动静。不好!又是小白脸。马占魁总是在厕所边,房角等旮旯处下手。果然见到了一张煞白的脸,两只好似掉到鼻梁上的大金鱼眼,还有举起的半截红砖。
“停!”黄大牙高喊一声。
马占魁还真听话。
“你小子真够埋汰的,有你这么干的吗?”
垂下眼皮,包住金鱼眼后又慢慢翻上去,“怎么地,我打不过你,不这么干怎么干。”
“小白脸我服了,咱们到此为止行不行?”
扔倒手里的砖头,“行。”
“咱俩找个地方喝点酒。”
“去兔子家。”
“好。”
两人握手言欢,但马占魁又多了个外号——马埋汰。
二十三
一辆解放牌汽车,带着一股尘土仃在了一家大门旁的柳树下
葛祥富推开大门,领着一队人进入院中。
正准备出工的佟春华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有人拿出锣鼓,“咚咚锵,咚咚锵”地敲了起来,惊的是鸡飞狗叫。葛祥和和两个孩子出来了,邻近住家的大人、孩子也来到了院子里。
一阵锣鼓后,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双手举着一面锦旗,“为表彰佟春华拾金不昧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经鸟头山公社党委决定,特受予佟春华为我们公社‘好青年’光荣称号!”声音洪亮,语调顿挫,不愧为当领导的。
佟春华接过锦旗瞄了一眼,锦旗中间一行竖字,“拾金不昧的好青年”。“感谢领导的鼓励。”比领导的声音还响亮。
葛祥富一旁介绍说:“这是咱们公社的刘副社长。”
佟春华与刘副社长握手,“你好,刘社长。”
刘副社长从随行人员手中拿过一个金边奖状,“好青年”三个大字挺耀眼。
刘副社长从随行人员手中拿过一套□□选集。
刘副社长从随行人员手中拿过一个精致小木箱,小木箱用红绸子拦腰捆扎。
佟春华一一接过,又一一交给身旁的葛祥和。佟春华神情自如,葛祥和倒是一脸的窘态。
刘副社长最后拿出一个红绸子做成的大红花,亲自给佟春华戴上。
又是一阵锣鼓喧天。
在大红花的陪衬下,佟春华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谢谢领导的关怀。”
拍拍佟春华肩头,“你的行动,你的崇高思想境界,为全公社青年,为全公社人民树立了一面旗帜,你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你们都进屋坐会吧。”葛祥和可算说了一句话。
“我们还有事不坐啦,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刘副社长与佟春华、葛祥和、葛祥富握手,“再见,再见。”
佟春华亟不可待地回了屋,看热闹的人也都进了屋。这精致的小箱子到底装的啥?
解开箱子上的红绸子掀开盖,一条金黄色的绸布盖在上面。佟春华慢慢掀起,一双双眼睛往里望。
“喔——”
大家失望地直起了腰。
这东西太熟了,只不过是一个涂了黄漆,扎了一条红绸子的锄头。
“哈哈哈”佟春华举起锄头大笑起来,心头的阴云一扫而光。
外人走了之后,葛祥和说:“春华,晚上把文亮叫来,咱们好好庆贺庆贺啊?”
“庆贺什么,庆贺我得了金锄头?”
“庆贺你笑了。”
“好,等哪天把文亮叫来喝个痛快,好长时间没这么高兴了。”
事情并没结束,接踵而来的是这个演讲,那个汇报,今天在公社,明天在县里,甚至还去市里讲用过。佟春华善于讲演,即使在稠人广众的场合也能侃侃而谈,不论在哪都能赢得掌声、喝彩声。市里的一位领导对县里的领导说:“这个年轻人讲的好,回去后再好好准备准备,我想把她送到省里去讲讲。”但终因缺乏事迹,去省里的事不了了之了。
二十四
佟春华身带清风,脸带春风地回到家。
“老头子,我回来啦!”
葛祥和脑袋转动一下,也不知看没看见人,“整天疯疯癫癫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已是傍晚,葛祥和收工回家正忙着。虽说两个小孩子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可每天除了去生产队干活,还得喂猪、喂狗、喂鸡鸭,洗衣做饭收拾家,真是要了血命了。
佟春华把手提包扔在炕上,摸着葛祥和的前胸,“乖乖不生气,粮食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拿出金锄板在葛祥和脸上刮了刮,“金锄头也会有的。”金锄板是每次外出讲用时必带的东西。
“什么都有了,我没了。”
“你哪去啦?”
“累死了。”
“哈哈哈,还累死了。”把葛祥和推进里屋,“你可别死,你死了天就塌了。”
佟春华东一头西一头地干着活,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讲着新鲜事。
看着老婆忙活的样子,葛祥和心生怜惜,“春华,你也够累的,去炕上躺会儿吧。我给你炒两个小菜,你喝点酒。”
“哟,什么时候知道疼老婆啦,真叫人感动。行啦,还是我来吧,不打不骂我就烧高香了。”
佟春华夺回铲子心里美滋滋的,炒菜的手还有劲了呢。
“真能胡咧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骂过你啦。”
动容地,“祥和,说心里话,结婚这么长时间你真没打过我、骂过我,不但没打过、骂过,就是不好的脸色我也没看到。就说和兔子这事吧,你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还老是哄我开心。我,我真是------”
“别别别,我可受不了这个。”
抺了一下眼睛,“受不了你就给我滚。”
“往哪滚。”白皙的脸上带着笑。
“去把孩子接回来,我想她们啦。”
吃完饭,葛祥和、佟春华来到院门口。
佟春华依在柳树上,“怎么样,我不在家的日子挺好过吧?”
“春华,以前没什么感觉,这阵子我才觉得这个家离了你还真不行。”
“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诚恳地,“这些年我们都出工,回到家我没事了,可你还得洗衣、做饭,喂这喂那的真是难为你了。”
“别别别,我可受不了这个。”
佟春华学着丈夫的话,心里是蜂蜜加白糖——甜上加甜。
“春华,今后队里收完工我帮你干家里活,不让你一个人受苦受累。要不你就象葛带娣那样在家呆着,我来养活你。”
佟春华一下子蹿到葛祥和的背上,搂住脖子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撒娇地,“背我转两圈。”
趴在丈夫身上,脸贴在肩膀上,心随着身下脊背的颤动而跳动。结婚以来,就是在处对象的时候也没听过这样贴心贴己的话。自己的丈夫自己知道,他不象别人能说会道,会哄女人开心,但他真诚可靠,与他生活在一起心里踏实。脸与肩膀贴的更紧了,我要好好爱我的丈夫爱这个家,我要把我们的小家营造成富裕、安乐、幸福的小窝-----
二十五
田间小路上走着一个人,粉红色纱巾在下巴颏处打个结,两条余尾在胸前飘动。外出讲演期间,大队记工分,公社还给出差补助。佟春华没出工,她这是要去青年点看看青年们,当然喽,最主要是想见见她的小老铁。
咦,大道上有两个人,身材修长的怎么象是文亮。细一瞅,可不吗,就是他。喊吧,有点远听不见,没法子,佟春华只好败兴而归。
点长的旨意:司大民与赫文亮去鸟头山供销社购买东西,回来时直接去八队把葛队长请来。“不要着急,等人家收工了再回来,别耽误人家干活。”
章娅莲还对高天榜说:“头午挖两个坑,下午有事把下午的份带出来。”
人打发走了,章娅莲对留下的四个女生和陶晓丽说:“咱们六个今天干件大事。”
“什么大事?”陶晓丽问。
“咱们几个把那头小老猪给杀了。”
陶晓丽瞪大双眼,“啊!杀猪,能行吗?”
“怎么,你们不敢?”
留下的刘月如,“敢!怎么不敢。”
“他们男生敢干的,咱们就敢干。”
“对,男生不敢干的,咱们也敢干。”
情绪调动起来了,章娅莲说:“走!咱们说干就干。”
找出绳子和搅血用的高梁杆,章娅莲带头向猪圈走去。身后有拿大铝盆的,有拿长方形桌子的。
路过房头时,章娅莲把高粱杆放在墙根处,“东西放在这,咱们就在这杀。”
以为是来送食的,三头猪都站了起来,又见这么多人,它们个个发毛,竖起耳朵惊恐地张望着。
“晓丽,你和它们熟你先进去,想办法把它的一条腿绑上。”章娅莲将绳子递给陶晓丽。又指挥剩余的人,“咱们都躲远点。”
陶晓丽慢慢地接近小老猪,用小树棍给它挠痒痒。小老猪放松了警惕,躺在地上享受着小树棍带来的舒坦。
“快进来!绑住啦!”
躲藏的人纷纷跳进猪圈,七手八脚地将小老猪捆个结实。
猪抬上石阶,放到了桌子上。
章娅莲趴在窗台,“卜大姐,把刀拿来。”
卜月秋战战兢兢地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刀柄,“喏。”
“给。”章娅莲又把杀猪刀递给刘月如。
“干什么?”刘月如的小眼睛大了许多。
“杀猪呗,还能干啥。”
“杀猪?我可不敢。”刀象烫手似地又推给了章娅莲。
“你不是杀过猪吗。”
“我哪杀过,我没有。”
“你二婶家的猪不是你杀的吗?”
“那天是吓唬小倔子的,我没杀过,我就是帮他们杀过猪。”
刘月如不敢杀猪章娅莲也想过,她要是不敢的话我就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真要动手时,章娅莲害怕起来。
杀吧,不杀咋办。
章娅莲手里的尖刀握的紧紧的,“给我按住喽!”这一嗓子实际是在给自己壮胆。
尖刀对准猪脖子,眼一闭,心一横,小老猪“嗷——”的一声惨叫。流进盆里的血是紫红的,章娅莲的脸是苍白的,她再也没勇气将尖刀的另一半捅进去。
刘月如见状,“躲开,我来!”如果不是我就不能有今天这事了。
刘月如也闭上眼睛,没觉用力尖刀全进去了,只有刀柄在外面。
猪没死。
“陶晓丽你来。”
“我?好!”
陶晓丽奓着胆子完成了任务。
“柳翠霞。”
“罗安萍。”
“李金香。”
章娅莲挨个叫着。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胆子大了起来,可轮了一圈猪还是没有死。
章娅莲犯了难,后悔起今天的行动了。
“拿来,给我!”刘月如从李金香手里夺过尖刀,对着外翻的血口子胡乱地扎了进去。
小老猪惨叫一声,身体抽搐几下终于死掉了。
章娅莲的脸渐渐有了红晕。
大铁锅抬了出来,在往锅里倒水时,陶晓丽才反应过来,明白为什么饭后三姐叫自己烧一锅开水了,为什么早晨不让喂猪了。
还好,水温适当,没多长时间除了猪头、猪蹄外,身上的毛全煺了下来。
青年们不象开始那样,谁先挖完树坑谁先往回走,现在是先挖完的帮助没挖完的,都挖完了才一起回青年点。当然了,速度慢的往往是女生们。
男男女女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青年点,看到房头的情形,小倔子第一个跑了过去,“嗬!谁干的?”
刘月如大圆脸扬上了天,“你姑奶奶我。”
“行,你够虎。”丁龙又对围过来的人说:“我说是咱点杀猪嘛,你们还不信。”
“谁会想到呢。”
“就是啊,要杀猪也是咱们男生啊。”
“别小看我们,我们也能顶起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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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榜拾起尖刀,“再拿个大盆来,剩下的我们干。”
猪膛开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高天榜停止动作,直起腰。
葛队长正巧赶到,他站在一旁也很奇怪。
真是无奇不有,人们形容一个人心眼不正时,常常会说:你心长到肋巴上啦。人心没见过长在肋巴上,可猪心今天却见到了,这头小老猪的心、肝、肺等,被一张薄膜包裹着粘在了肋巴上。猪长不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老天爷用刀尖,顺着薄膜上的一个口子一挑,一串东西冒着热气散落出来。
章娅莲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我说嘛,干杀也不死。”
葛祥富问:“谁杀的?”
章娅莲捂着嘴乐,“我们几个。”
“你们几个姑娘,真的吗?”
章娅莲点点头。
“幸亏是你们,如果找个会杀猪的,还真就杀不死嘞。”
这以后,刘月如走路时挺胸叠肚,个子都象高出一截,特别是在丁龙面前,更是趾高气扬。
二十六
有个外号叫葛老蔫的,和本堡子一个老娘们在玉米地里偷情,被葛老蔫的媳妇发现了。跟踪了好几次,这次终于抓到了。
“大家都来看啊,有人在苞米地里跑破鞋啦!快来看那!”
葛老蔫媳妇站在地头,一只脚踩在一团衣裤上,扯着嗓子不断地叫喊。玉米地里的两个人除了鞋,身上所有的东西全在这个衣团里。
四面八方的人往这里赶,有人还带着小跑。
人多了,葛老蔫的媳妇更加兴奋,衣团上的脚颤颤着,“大家看啊,这就是那对狗男女的。”指着玉米地,“他们都光着大屁股在里面呢,哈哈哈------”
大家都能猜得到,“那对狗男女”一定有葛老蔫,可女的是谁呢?仨一帮,俩一伙地议论着,一双双探秘的目光向玉米地里搜寻着。人群里的葛呈忠也猫着腰,顺着垄沟往里望。
按说两个人从别处也能跑出去,可大白天的全身没有一块遮羞布,就是出去了也免不了被人看到。没办法,只能在玉米地里干熬。
佟春华跑回家。
“干什么急三火四的?”葛祥和问。
“这下可有乐了。”
佟春华翻箱倒柜。
“有什么可乐的。”见把自己的衣服也翻了出来,“你拿我的衣服干什么?”
“走,跟我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那块玉米地,葛祥和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葛老蔫的媳妇还在忿忿地骂,骂的两嘴角出现了小白团团。
佟春华溜进玉米地,顺着垄沟左右望。快到边缘了,前面不可能有了。这对“狗男女”哪去了?横着地垄往回走,“葛老蔫,葛老蔫。”没有回应,难道两个“大白条子”跑出了苞米地?那可丢死人了。“葛老蔫,葛老蔫。”佟春华继续低声呼唤。
“大娘们,我在这。”葛老蔫站在垄台上回应着,后背冲向佟春华。
寻声望去,佟春华看见了一个大腚,看见了一个光溜溜的身体。往左一看,距葛老蔫不远处又有一个“白条子”,她也站在垄台上,这个人只不过多了一双鞋子。葛老蔫的鞋也在玉米地里,但不知被自己媳妇抛到哪里去了。哎呀妈呀,这不是葛呈忠的媳妇吗。虽然只看见后背,佟春华还是认出是谁了。
“给。”佟春华把衣服、裤子绾成一团扔过去,“瞅你们挑的这个破地方。”
“谢谢啦。”葛老蔫双手挡着前面,向衣服走去。
背过身,“快穿上吧,丢死人了。”
佟春华拨着玉米茎、叶离开了。
玉米地里已经没人了,葛老蔫的媳妇还在无休止地骂。一对“狗男女”已经跑出好远了,却还能听到骂声------
二十七
菜地里丁龙抓了个□□,挺大,身上还有疙瘩。偷出刘月如的小手绢,把□□包进去放入了刘月如的衣兜里。这些小动作都是在嬉闹中完成的,刘月如竟一无所知。
“不好啦!一条长虫钻进去了。”丁龙指着刘月如的衣兜,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滚一边去,别来膈应我。”刘月如没信,继续蹲在地上干活。
“不骗你,不信你摸摸。”小样,这回叫你嘚瑟。
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不经意地将手伸进衣兜里。握到了□□,□□动了一下,“妈呀!”刘月如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丁龙忙掏出□□,“刘月如别怕,不是长虫是□□,我逗你玩呢。”
刘月如哪能听得见。
晃着刘月如肩膀,“是□□,不是长虫。”
完了,真给吓死了,小倔子的脸没了顽皮、淘气。
大伙聚拢过来,黄克豪蹲下,把刘月如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对着人中又掐又按。
刘月如吐出一口气,眼睛慢慢睁开。
丁龙也吐了一口气,“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
高天榜拍了一下丁龙,“叫你爹干嘛。”
哪有心开玩笑,丁龙坐在地上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刘月如。”
刘月如半躺在黄克豪的怀里,嘴角抽搐着。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哭出来就好了。”黄克豪说。
没想到这个假小子,竟面向黄克豪胸膛真就嚎啕大哭起来,这情景蛮象父女俩。
心中的抑郁、闷气经过开怀大哭释放出来,心里通畅了许多,但仍依靠在黄克豪怀里不愿起来,刘月如的身体也还是缺乏力气。
“帮人帮到底,大牙,把刘月如抱回点里吧。”高天榜说。
“对对对,大牙帮帮忙。”小倔子已把刘月如的两条腿捧了起来。
正和刘月如心意。
黄克豪只好抱起了刘月如。
刘月如的两只手,半搂半搭地放在黄克豪的脖子上,细缝里的目光不停地在坚毅的脸上飘来荡去。能躺在他的怀里,能让他抱着也不枉惊吓一场。头向里转动一下,脸上有了不被人发现的一点笑。
“这是怎么啦?”在广场上的章娅莲问。
丁龙挠着头,“我吓的。”
章娅莲狠狠地,“你等着,有机会我非好好治治你不可。”
刘月如躺在炕上,“大牙,谢谢你啊。”
“不用。”
刘月如已经恢复了体力,但她还是不起身。
屋里终于只剩下了章娅莲和李金香。
躺这么长时间也真难受,刘月如坐起来,“三姐别担心,我没事了。”
李金香半玩笑半嫉妒地,“我看早就没事了,就是想让人抱你对不对。”
李金香小圆脸,平下颏,鼻子小,鼻窝浅,眼睛不大,肿眼泡,整个面部没有落差感,脸蛋、眼睛、鼻子、嘴好似贴在一个平面上。女生叫她“小香子”,男生叫她“小臭子”。
“小香子别胡咧咧。”
“好,不说了,我走了。”
一出门,哼,看你美的,大牙能看上你?等着去吧。
和刘月如是好朋友,怎能这样呢?没办法,李金香对黄克豪也早有倾慕之心。
丁龙一手端着饭,一手端着菜,“来啦,开饭喽。”
一见丁龙,刘月如一头倒在炕上。
丁龙脱鞋上炕,“别生气,起来吃点饭。”
“吃个屁,我想把你给吃咯。”
“别吃我呀,把我吃了谁来侍候你。”小倔子拿起刘月如的手往自己脸上抽,“打死我,打死我这个混蛋王八蛋。”
刘月如破涕为笑,抽回手,“滚一边去,把桌子给我拿来。”
“好嘞。”
小倔子忙下炕,猫着腰,踮着脚跑了出去。
二十八
“文亮,文亮!”
赫文亮推开门。
“文亮,姐来了,姐来看你啦!”
奇怪地瞅着章娅莲:三姐这是怎么了,来就来呗,至于这样吗?
“瞅我干嘛?是你亲姐来啦。”
“什么!我姐来啦,在哪?”
“快走吧,就在外面。”章娅莲在宿舍里见到了赫雅琴。
在大门口三个人碰到一起。
“姐,你咋来了?”
“瞧你问的,来看你呗。”章娅莲挽起赫雅琴的胳膊,“走,快进屋。”
赫文亮跟在后面,“姐,怎么找到的?”
“按你说的,在鸟头山下了火车往南走,我边走边打听就找到了。”
宿舍里,赫雅琴对章娅莲说:“文亮信上说,你没少照顾他,谢谢你啦。”刻意没把赫文亮的小名说出去。
“谢什么,我们两家还用的着说这个。再说文亮也听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惹祸,挺好的。”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不知怎的就是挂着他,老是放心不下。”
“雅琴姐,你别牵肠挂肚啦,文亮有我你还不放心吗。你们姐弟俩先唠着,我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章娅莲去厨房安排小灶了,点里的细粮大都用在了来点探望的亲属们。
劳动结束了,青年们说说笑笑回到青年点。
章娅莲拦住丁龙,“吵什么吵,文亮姐来了你别回屋啦。”
“那我更得回屋了。”回头高喊:“老天爷,老天爷!”
“叫你爷干嘛!”
“文亮姐来啦。”
“咱姐来啦,走,快去看看。”
高天榜握着赫雅琴的手,“嘿嘿,姐,你好。”
赫文亮介绍说:“姐,他是高天榜,是我认的大哥。这是丁龙,俺俩在一个宿舍,我们仨关系最好。”
“你信上说的就是他们呀。”指着高天榜,“你是老天爷。”又指丁龙,“你叫小倔子,对吧?”
“对对,我就是小倔子。”
“你们坐,都坐。”赫雅琴心里很高兴。
门玻璃,窗玻璃不时有脑瓜闪过。
“赫文亮的姐姐来了。”
“长的真有派,一看就不是凡人。”
“你看人家是怎么长的,咱点谁也不行。”
“她穿的衣服是什么布料的,谁能叫上来?”
“不知道,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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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雅琴拿起箱子上的一本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过年回家时见到过。
这本小说赫文亮已经看两遍了。
将书放回原处,“俺家文亮就爱看书,看起书来不吃饭、不睡觉都行。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丁龙说:“我可不愿看,我一看书就想睡觉。”
高天榜说:“你算什么,不学无术的东西。”
“啛,就象你看似地。”
“我看啊。”
“看个屁,你看小人书吧。”
章娅莲拿着饭桌,陶晓丽端着一盆白米饭,卜月秋捧着一摞碗进了屋。
章娅莲介绍说:“这就是赫文亮的姐姐赫雅琴。雅琴姐,这是我们带队的卜大姐,这是做饭的陶晓丽。”
卜月秋说:“欢迎你。”
赫雅琴说:“文亮给你们添麻烦了。”
卜月秋说:“别这样客气,文亮挺好的。”
“你们俩在这杵着干嘛,还不把菜端来。”章娅莲说的是高天榜和丁龙。
丁龙说了一声:“遵命!”便和高天榜乐巅巅地去了厨房。
饭菜上齐了,卜月秋、陶晓丽借故走了。
“你们俩上炕吧,陪文亮姐姐吃好。”
章娅莲也坐下,她第一次陪同来点的亲属吃饭。
丁龙脱鞋,“就等三姐发话哩。”
高天榜从箱子后面拿出两瓶酒,虽是瓶装的,却是从小卖店买的散白酒。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带进了屋,什么时候藏到了箱子后面,谁也没注意。
“就没忘记喝。”章娅莲把丁龙拽下炕,“你去告诉陶晓丽,再拌个凉菜来。”
“好嘞。”
赫雅琴说:“我不喝酒,文亮也不会吧?”
“我会。”
“啥时学会喝酒的?”
章娅莲说:“早会了,有他的佟大姐什么学不会。”
“佟大姐,哪个佟大姐?”
赫文亮给姐姐的信中没有提过佟春华。
“就是附近葛家堡子的。你这个弟弟不但嘴上叫,还跟人家磕了头,拜了天地,比我这个三姐还亲呢。”后来章娅莲也知道磕头的事了。
赫雅琴笑了,“怎么,还磕了头?”
赫文亮解释说:“那天她喝醉了。”
“别说了,她醉了你也醉了?”章娅莲自语地,“哪次去不让人操心。”
青年点的房头。
“怎么才回来?。”
“是三姐啊,你要上哪去?”
“这么晚了我能上哪。你呀,真是让人操心。”
“我一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事。”
“一看就知道喝多了,跟你的佟大姐学不出什么好来。”
“三姐,你不了解她,其实她蛮好的。”
“我说她不好了吗?告诉你,以后注意点,别让外人说三道四的。”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谁小人呐?出息了,敢说三姐了。”
“不是,不是。”赫文亮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哪敢说三姐,我是说那些说闲话的人。”
“谅你也不敢。现在倒没人说,可一旦有了闲话就晚了。好了,赶紧回屋吧,以后早一点回来。”
章娅莲给赫文亮倒酒,“喝吧,多喝点,省得到别处喝。”
见两人亲近的样子,赫雅琴心里高兴,如果弟弟和娅莲------
赫雅琴在青年点住了一宿,早饭后来到赫文亮的宿舍,宿舍里只有赫文亮,丁龙他们去干活了。
“有没有脏衣服,姐姐给你洗洗。”
“没有。”
“自己洗的?”
“不是,是三姐。”
“娅莲对你可真好。文亮,你觉得她怎样?”
“挺好的,对人外冷内热,无论谁有什么困难她都尽心尽力帮忙。我们点里的人都很尊敬她,都管她叫三姐。”
“是吗,我也觉得挺好的。”
赫文亮不明白姐姐的心思。
赫雅琴拿起炕上的一本高中数学课本,“这是谁的书?”
“我的。”
“你的?”翻开书,里面圈圈点点的,空白处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听小道消息,今年要恢复高考,你这是要考大学吗?”
“恢复高考,真的吗?”
“我也是听说的。如果是真的想考吗?”
“想。”
“我小弟想考的话,一定能考上。”
“没准的事,不过我会努力的。”
“姐看你在这挺好的也就放心了,以后和点里的小伙伴好好处着,别闹矛盾。”
“放心吧,我不能。”
“有什么事和娅莲说------”
“哎呀,知道啦。”
看出弟弟有些不耐烦,“没别的事姐姐就走了。”
没有留的意思,此时赫文亮的心思全在考大学上了。“那好,咱们去和卜大姐,三姐告个别。”
摸着弟弟的头,“又是三姐,又是卜大姐、佟大姐的,将来还不把我这个亲姐姐给忘了。”
“不能啊,忘了哪个也不能忘了你呀。”
“欸,你和你那个佟大姐到底是咋回事,你和她------”
“姐——你想哪去了,人家小孩都有两个了。”
“姐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弄出什么不好的影响来。”
“哎呀走吧,别瞎操心了。”
赫文亮推着姐姐去了章娅莲宿舍。
二十九
老鹰山没有托住太阳,太阳悄悄滑向山后,遗留下的万道光芒把西边天染成金黄、粉红。山巅的三棵触天大树联袂着手,悄然屹立在微熹的晚霞中。
赫文亮站在室外舒展身体,深吸林中飘来的清新宜人的空气。一天的学习,他有些身心疲惫。
章娅莲走过来,“文亮,累了?”
“还行。”
“要注意休息,别把身体累坏了。走,咱们去那边走走。”
“好。”
月明明珠一面靠山,三面是玉米地。墨绿的池水纹丝不动,去年栽的柳树吐出新枝,相对摆放的石凳子给月明明珠添了几分幽雅。
“嘘——”章娅莲的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她隐约听到了“哝哝”的说话声。
玉米叶的缝隙中,章娅莲看见有人坐在石凳上。压低声,“是司大民和柳翠霞。”
赫文亮点点头,“是他们。”
章娅莲挥了一下手,“撤,咱们的阵地让人占领了。”
两人刚转身,“嗵”的一声,一个石块落入水中,水面上一圈圈涟漪向四周扩散。
司大民指着水面高声说:“我心变莫非石浮塘。”
柳翠霞将头依偎在司大民的肩上,两手指夹起一条长辫子,用辫梢撩了一下司大民下巴颏,柔情地,“我信你。”
章娅莲、赫文亮对视一笑,跷着脚往回走。
出了玉米地,赫文亮说:“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没发现。”
“人家好还得通知你吗,等你这个书呆子发现了,人家都要结婚了。”章娅莲又饶有兴趣地,“‘心变莫非石浮塘。’这个司大头还挺有才哩。”
“司大头”,第一次有人这样叫。
“三姐,我也会。”想借机吐露自己的心声。
“你小孩子会什么会,快走吧,咱们去那边山坡坐会儿。”
赫文亮的脑袋耷拉下来。
“文亮,你说司大民说的对吗?”
“什么?”
“我看不对,如果把池塘里的水抽干了,那块石头不就露出来了吗。”
“露是露出来了,但不是浮在水面上啊。”
“可也是。”
两人坐在一块大石上。
“文亮,复习的咋样啦?”
“心里总是没底。”
“你一定行,对自己要有信心。欸,刚才你听到没,司大民也要参加高考。”
“是吗,我没注意听。”
“明天你问问,他要参加高考的话你俩还是个伴。”
“好。”赫文亮想起了姐姐赫雅琴的来信,“三姐,我姐给你的信都说了啥?”
白天赫文亮收到了姐姐的来信,拆开信封一看,里面还有个小信封,封面写道:“章娅莲亲启”。
章娅莲反问说:“你的信呢?姐姐跟你说些啥?”
赫文亮掏出信“给。”
天色,免强能看出字迹,章娅莲认真地阅起信来。
信上只是关怀的话语,并叮嘱赫文亮要听章娅莲的话,在点里好好表现。
“三姐,你的信给我看看呗。”
“看什么看,没你的事。”
“那你讲讲,我姐都说了啥。”
“说了啥,叫你听话,不听话就叫我揍你。”
“不给看拉倒。”
说了啥,一句可以概括:希望章娅莲与赫文亮结成一对。
“文亮,我们回去吧,回去后早点休息别学的太晚了。”
“好。”
赫文亮往脚下瞅了一眼,“妈呀!”两脚收到了一米来高的大石上,身子缩成一团。有四条小蛇弯曲着身体正从石下往外出。
顺势将赫文亮搂在怀里,“怎么了?”
“长——虫——”
伸长脖子,“在哪。”
手往石下指,“在那。”
“没有哇。”
小蛇可能听到惊叫声,回到了石下。幸亏瞅一眼,不然,赫文亮就踩到蛇了。
“有,有四个。”
“不怕,三姐在不用怕。”
看着怀里发抖的赫文亮,章娅莲好笑:怕长虫怕成这个样子。“摸摸毛,没吓着。”摸摸赫文亮的头发。“摸摸耳,吓一会。”又摸摸赫文亮的耳朵。
赫文亮羞涩地离开章娅莲。
回青年点的小路上:
“这么大个人,怎么怕长虫怕成这个样子。”
“不知为什么,别的不怕我就怕长虫。”
“我在前面,你跟着我省得害怕。”章娅莲走到了前面。
有刚才的惊吓,走在后面的赫文亮,总觉得石下的蛇会追上来,他紧跟在章娅莲身后。
宿舍里,章娅莲的心翻腾起来。与赫文亮一生相爱,永结同心,往日里想过,有时甚至还很强烈。可自己比他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只是说说而已,世俗观念还是男的大一点好。更何况这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自己小时候------以后要是------不行!不行!我决不能让文亮------
章娅莲拿起笔:
“娅琴姐: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非常高兴,姐姐能相中我是我最大的荣幸,能与文亮结合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但我比文亮大三岁,我配不上他,非常遗憾我没这个福分。不过,我会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好好照顾他,永远做他的好姐姐。至于文亮的终身大事我已经考虑过,但不成熟,等有了一定我再告诉你。
希望姐姐再来,祝姐姐全家幸福。
三妹:娅莲。
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章娅莲来到窗前,望着满天星斗,心里又烦乱起来。我为什么要拒绝雅琴姐的好意呢,难道我不爱文亮吗?难道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好吗?不!我爱文亮,我们生活在一起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满的一对。不能拒绝,绝不能拒绝!章娅莲把回信撕成雪片。急速拿起笔,从心底发出强烈呼喊:文亮,我爱你!文亮,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望着手里的回信,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当姐姐的怎能这样自私呢?我不能,我不能这样。矛盾的思想折磨着章娅莲,艰难的决择煎熬着章娅莲。
拢起“雪片”,章娅莲决定了,她——流泪了。
深宵难眠,章娅莲悄声拉开房门,来到屋外。
一个房间透出柔和的光,章娅莲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赫文亮一会儿翻书、看书,一会儿又提笔写着什么。清秀的脸庞,孜孜不倦的神情------
远处有声响,一小撮人向青年点移动。
章娅莲躲到房头。
老天爷、黄大牙、小倔子------章娅莲辨认着。这么晚了他们几个去哪啦。
好个小倔子,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丁龙在往椭圆形的石礅上撒尿。
只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一阵骚动后,又是一片凝寂。
赫文亮还在学习,走廊里的声音,丁龙的回屋睡觉,都没触碰到赫文亮学习这根神经。一道数学题难住了他。
有轻微的咳嗽声,赫文亮抬起头,借着星月之光认出了窗外的章娅莲。
“三------”赫文亮蘧然脱口。
章娅莲做起了哑语:食指放在嘴上——不要出声;指指天空——已是深夜;两手相合放在脸上,头一歪——睡觉。
赫文亮点点头。
章娅莲离去。
赫文亮趿拉个鞋,把门开个小缝。唉,怎么没听到三姐的脚步声?披件衣服,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章娅莲去趟厕所,回来时看到了门前的人。小跑着来到赫文亮身边,温存地,“不是叫你早点休息吗,怎么还不睡?”
“不困。三姐,你看这明媚的月亮,这满天的星斗。这宁静的夜晚,这沉睡的山乡------还有我们两个,多美。”
“咋啦,要作诗啊?”
在敬畏的三姐面前,赫文亮从没有这样放怀过。“多么富有诗意,可惜我不会写诗,不然,说不准真就会留下千古绝句来。”
摸了一下赫文亮的脑门,“没事吧你?”
拨开章娅莲的手,“三姐你听我说------”
“别说了,这么晚了快回屋睡觉去。”
章娅莲筑起了一道感情的堤坝,阻碍了赫文亮爱流的奔泻。
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文亮想说什么?他要暗示或是明示:我爱你?是,一定是!章娅莲一夜未眠。
灯关闭了,可胸中掀起的波澜不能平息。趴在窗台上,赫文亮辨认着牛郎星,织女星,古老美丽的传说在脑海里呈现------
五天后,章娅莲才把信寄出。收到回信,赫雅琴不免惋惜,只以为是章娅莲没看上自己的弟弟,她哪里知道,章娅莲内心藏匿着秘密,藏匿着巨大的痛苦。
三十
“亮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进屋的是高天榜。
屋里只有赫文亮一个人,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穿着衣服,“大哥坐。”
拿出一顶八成新的军帽,“给你。”
“真挺好,哪弄的?”
戴军帽是很时髦的。
别人的帽顶都捏的整整齐齐,里面用纸垫高。赫文亮随意把帽子戴在头上就非常适宜,浓密的头发就能把帽子撑起来。
“别管了,喜欢就好。”
高天榜、丁龙、黄克豪、马占魁经常夜里外出,每次出去十有八九是打完架才回来。时间长了有人称他们为“四色龙”,并且越叫越响,鸟头山公社没有不知道的。高天榜脸黑是“黑龙”,点里有人叫他“大老黑”;黄克豪脸黄是“黄龙”,点里有人叫他“大老黄”;马占魁打起架来脸特别白,他是“白龙”,点里有人叫他“小白”;丁龙脸红是“红龙”,由于长的小,点里有人叫他“红孩”。丁龙一天开玩笑说:“‘大老黑’、‘大老黄’、‘小白’怎么都象是狗,‘嘿嘿’就我这么一个人”。“四色龙”打起架来相互照应抱成团,就象亲兄弟。外人看不出,可点里的人都知道,“黄龙”和“白龙”走的近,“黑龙”和“红龙”走的近。
给赫文亮的军帽,是四个人昨晚看野场电影抢的。
章娅莲揪着丁龙的耳朵来到大门口,指着一个石墩子,“你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啊?”
“啊什么啊,你给我舔干净喽!”
石礅上的小方孔里,灌满了黄色的液体。
“嘿嘿嘿,是!我这就舔干净。”这个死老娘们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听好了,这六个石礅子都给我弄干净喽,一会我检查,有一个不干净你就甭想吃饭!”
“那五个我也没------”
“没什么没,你不知道什么叫惩罚吗?”
“是是是,我这就干。”
“高天榜!高天榜!”
高天榜推开门,“三姐,我在这。”
“你在那干什么?”
“我看看亮子。”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进屋见到赫文亮头上的军帽,一把薅了下来摔在炕上,“这是哪来的!”
“是朋友给的,我送给文亮的。”
“朋友给的,哪个朋友?谁认识,你也不认识吧?痛快给我拿走!”
“好,我这就拿走。”
高天榜做了个鬼脸走了。
看了一眼赫文亮,“昨晚睡的好吗?”
“还行。三姐的眼睛怎么啦?”
拉开房门,“起来洗洗脸,一会儿开饭了。”
三十一
老天爷心情不好,把天上的积水一古脑地倾倒下来。又刮起了风,疾风裹挟着急雨,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肆意狂奔。“哗——”茂密的树冠大面积倒向西,“哗——”茂密的树冠大面积倒向南,“哗——”------山林起伏似大海,似大海汹涌的波浪。天、地不分,混沌一体,老鹰山下的小山村笼罩在雨雾之中。
“文亮,我给你出道题啊。”司大民诡秘地说。
得知司大民参加高考后,章娅莲把赫文亮调到了司大民的宿舍。
“好哇,说吧。”
“听好咯,已知边长各为十厘米,五厘米,四厘米,求作一个三角形。”
“十厘米,五厘米,四厘米。”赫文亮认真地思索起来。
司大民抿嘴笑。
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大民你耍我,4十5=9,而9小于10,这个三角形不成立。”
“还行,反应挺快。”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猛然进来的丁龙返身插上门销。
司大民问:“怎么啦?”
依在门上,“别吵吵,乐死我了。”
天下雨,人无聊。门洞里、卧室窗前都有向外张望的眼睛。
丁龙来到厨房四处扫了一眼,看见一个小铝盆。往小铝盆装一舀水,小心地放在开了一道小缝的门上。
“小臭子你来。”丁龙通过打饭的小窗口,喊门洞里的李金香。
这个小窗口从来没用过,饭菜都是通过门端进餐厅里的。
“干什么,有什么屁事?”
“你过来,有好事。”
“你能有什么好事。”
“进来吧,进来就知道了。”
李金香刚推开厨房门,小铝盆不偏不倚正好翻扣在头上,头、衣服都是水。
两手一抹脸,“噗,哪来的。”
正当李金香云里雾里的时候,丁龙跑了出去。
“嘭嘭嘭”一串敲门声,“小倔子,你给我滚出来!”
好几个人过来看热闹。
“滚——出——来——!”歇斯底里的喊声有些变调。
又是一阵敲门声,不,是砸门声和踢门声。
折腾一大气没有结果。
泄了气的李金香,哭丧着脸来找章娅莲。
卜月秋见到狼狈的脸,“这是怎么啦?”
章娅莲摘下吊绳上的毛巾,“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小倔子呗,他叫我进厨房,我刚进去,不知哪来一个小盆扣在我头上,里面还有水。”
卜月秋说:“这个死倔子就能作妖。”
章娅莲擦着湿漉漉的头,“别撅嘴啦,等三姐给你出气。”
太阳赶走了雨雾,山川、村庄格外清秀。
红衣、红鞋,雨过天晴里的佟春华显得亮丽。
“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好!”走上石阶的佟春华向广场上的青年们招手。
“佟大姐你好!”
青年节们聚拢过来。
“好好好,咱们都好。”
“佟大姐,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了?”有人问。
“我是瞎子不叫瞎子——忙(盲)人。要是不忙,我早来看你们啦。”
“是看文亮吧。”
“你个小倔子就能说实话。”觉得不对劲,“哈哈哈,我都看,都看。”
“佟大姐,这下可风光了,连市里都去了。”
“佟大姐,哪天也给我们讲讲你的光荣事迹呗。”
“佟大姐,你的鞋多钱买的。”
“佟大姐,哪天把你的金锄板拿给我们看看呗。”
“佟大姐,今天可真漂亮。”
这顿佟大姐叫的,佟春华乐的合不拢嘴,这比堡子里的“佟大娘们”好听多了。扫视一下人群,“我小老弟呢?”
高天榜说:“亮子和你一样,瞎子不叫瞎子——忙(肓)人。他现在正抓紧复习准备考大学哩。”
“是吗?我就说嘛,我这个小老弟准有出息。不和你们拉呱啦,我去看看小老铁了。”
“文亮,文亮!”
赫文亮紧忙拉开门,“佟大姐,我在这屋呐。”
佟春华甩着脑后的独辫子,“小老铁,想死我了。”
“快进屋。”
佟春华看见炕上的司大民,“小司也在啊。”
“佟大姐今天真漂亮。”司大民把桌子往里挪了挪,“请坐。”
“漂亮吗?外面的人都说我漂亮,谁要说我漂亮我就高兴死了。”坐下来,看着桌子的书,“你也要考大学呀?”
司大民嗅出了瞧不起的味道,“我这是瞎扯淡,今年只是去看看,考不上。”
“行,都好好学吧,等考上大学可别忘了我这个傻大姐。”
司大民说:“不能,怎么也不能忘了你这个漂亮的好大姐,是不是文亮。”
赫文亮笑了笑。
司大民是个聪明人,“佟大姐,你们先唠着,我去办点事。”
“好,你去吧。”
佟春华掏出一支钢笔,“看!”钢笔在赫文亮眼前晃了晃,“好不好?给你卖的。”
接过笔,“真好,谢谢大姐。”
“谢什么谢。在车上听说考大学的事,我想,真要恢复高考了你一定参加。所以,一到安丹就买了这支笔,到时候你就用它考大学一准能考上。”又拿出一个笔套,“怎么样?这是我勾的。”其实是求葛带娣勾的。
“好看,大姐的手真巧。”
赫文亮将钢笔放入笔套里,打开箱子放在了围脖上面。
“你姐夫给你挖的龙胆草,还有细参什么的,我怕弄脏衣服没带来,哪天有时间你自己去拿,如果没时间就叫你姐夫送来。”
去年,赫文亮闲着没事,从佟春华家里借了一个小镢头,到附近的山坡上挖龙胆草。这种草药还真多,每次都能挖很多。青年们干活遇到的,佟春华、葛祥和上山遇到的都抠回来给他。去年到鸟头山收购栈卖了三次药材,竟然挣了五十多元钱。
“大姐,今年可不行了,我没时间弄了。”
“可也是,别耽误考大学,考大学才是大事。好啦,不浪费你的时间了,我走了,你好好学吧。”
“急什么,再唠会儿,挺长时间没见了。”
“不啦,以后再来看你。”
室外又是佟春华爽朗的说笑声。
三十二
马占魁、刘新明和另二个青年应征入伍,他们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
三十三
明天是十一月三十日,是高考的日子。赫文亮和司大民漫步在青年点的后山上,他们想在高考前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
刚仃的大雪,从昨晚一直下到今天下午一点多,山上、村落一片洁白。
“文亮,这次高考你是十拿九稳没问题了。”
“哪有准,什么事情都是千变万化的,也许发挥失常呢。再说,我们这荐学生底子太薄,我心里确实没底。不过今年考不上,明年我会再考的,你呢?”
“今年肯定是不行了,我重点放在明年,如果明年考不上那就后年,反正我是认准这条道了。”
“对,上大学是我俩的愿望,咱们一定要努力、要坚持。”
“欸,现在就有人叫你‘赫大学’啦,你知道吗?”
“听说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对我压力太大。”
“想没想过,大学毕业后想干点啥?”
“那倒没想,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是咋想的,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没什么大理想,如果可能的话就做一名老师。”司大民转了话题,“咱们点长对你这么好,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对她就没什么想法吗?”
“三姐怎能看上我,她只把我当弟弟。你呢,你就没看上咱点谁吗?”
“我和柳翠霞关系不错,彼此都有好感。不过,我们现在是秘密的,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司大民坦城地说出了心中的小秘密,他相信赫文亮不会对别人讲的,除非是章娅莲。
“你们是够秘密的,一般人还真不知道。”
“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
“‘心变莫非石浮塘’”
“唵,你是怎么知道的?明白了,你和三姐也去那里了,对不对?”
“我们可不是故意的哦。”
“你们还听到了什么?”
“没敢再听,见你们那个样子我们躲开了。你们现在咋样了?”
“没咋样,就是一天不见面心里空荡荡的,总象少了什么似的。”
“想没想过,如果考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很远的地方怎么办?”
“不管到哪我都把她带去,我这辈子就是她了。”
“真羡慕你们。”
“羡慕我们?别逗了,全点的人都羡慕你和三姐呐。”
“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只是姐姐和弟弟。不过大民,我对三姐确实有那个意思,可不知咋的,她一站在面前我心里就发慌、发憷,事先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时间长就好了,这是我的经验。”
“算了吧,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比你们长,可到现在我连正眼看她都不敢。”
“别着急,我看还是时间问题。”
“但愿吧。”
马占魁他们参军后,赫文亮、司大民的房间没别人了,学习之余他们也交谈过,但没象今天谈的这样多。
晚间才八点多种,章娅莲就督促大家熄灯睡觉。
夜深了,人静了,赫文亮、司大民谁也没睡着,但谁不轻意翻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想睡却越睡不着。一、二、三、四、五------赫文亮数着数,都数到三千多了可还是睡不着。赫文亮翻了一下身,司大民也翻了一下身。一、二、三------赫文亮又开始数数。怎么搞的,越数越精神,越数眼越亮,以往有效的方法今晚怎么不好使了呢。凭借月光,赫文亮看了一眼手腕,高天榜的上海牌手表,发黄的表盘上的时针指向了3,分针指向了2,已是下半夜三点十分了,可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赫文亮索性坐了起来,抱枕待旦。
三姐的脸庞跃然在窗花上(屋内水蒸气遇冷凝华成的冰晶,有的象花,有的象树林,有的象羽毛或是什么植物的叶子)。食指放在嘴上——不要出声;指指天空——已是深夜;两手相合放在脸上,头一歪——睡觉。三姐,我睡不着哇。窗花上是一张焦灼、无奈的脸。
司大民披着棉被也坐了起来,“怎么,一宿没睡?”
“嗯,一宿没睡。”
“我也是,可能都这样吧。”
“谁知道呢,真难熬。”
章娅莲也是一宿没睡好,虽说小闹表已经定了时。
“开饭啦,吃完饭好去考状元。”
章娅莲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进了屋,面香味遛进了鼻孔,可赫文亮一点食欲也没有。
“怎么,没睡好?”章娅莲问。
赫文亮“嗯”了一声。
“没关糸,这很正常,你们要有信心。”
吃过饭,赫文亮从箱子里拿出那支带有笔套的钢笔,又把围脖拿出来。
章娅莲将围脖挂在赫文亮的脖子上,“好好考,你能行。”
三十四
车厢里的嘈杂声;车轮经过轨道接头处发出“咯噔噔”、“咯噔噔”的节奏声;机车“呜呜”的鸣叫声,合奏着不和谐的催眠曲。左右摇摆的车厢好似婴儿的摇篮。紧张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困倦、疲惫袭向两个青年人,他们相继进入了梦乡------
鸟头山火车站往西是省城,往东是石龙山、长寿、欢水、硼海、梨树桩------安丹。
站名起的有意思,鸟头山站是因为有座山的峰顶象个鸟头,这座山叫鸟头山,车站也随之叫鸟头山火车站了;山谷中有条干涸的河道,河道里有块圆石,它大如碾盘,形如围棋子。石面上镶嵌一个深褐色,酷似乌龟的爬形物,所以,这座山叫王八岭。车站不能叫王八站啊,它起名为长寿站;欢水站附近有个大水泡子,可能是有獾子来过这里吧,当地人叫它獾水泡子。车站是日本侵占东北时修建的,给车站起名时,日本人错把“獾”字写成了“歡”字,这样,“獾水站”便成了“歡水站”;石龙山站是因为石龙山而得名。石龙山上有块一间房屋大的巨石,上半部和下半部都是光滑、坚硬的青石,中间部位是凸起的土黄、还有些发红的糟石。糟石就是画家笔下的一条龙:蜿蜒的身体有鳞片,头上有角,有弯曲的龙须,鳄鱼般的嘴巴上有三道皱纹------比画家笔下的龙还要逼真。高天榜、赫文亮几个人见到这条“龙”时,它的眼睛是凹下去的两个坑。当地老百姓说:龙的眼睛原本是鼓起来的,后被两个南方人把眼睛挖掉了。所以,这条龙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瞎龙。还有老鹰山,老鹰山起初叫老鹰爪子山,从正面看,山的沟沟梁梁恰是一个蹬天的鹰爪。时间长了,人们把“爪子”去掉,习惯地叫老鹰山了。
“梨树桩车站到了,梨树桩车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做好下车的准备------”
赫文亮一下子醒来,不好,坐过站了!“大民快醒醒,我们坐过站了。”
“啊?”
打着呼噜的司大民被赫文亮推醒。
“马上就到梨树桩了。”赫文亮焦急地望着窗外。
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确实坐过了站。
站在月台上,赫文亮呆望远去的列车黯然神伤。三姐信任的眼神,伙伴们“赫大学”的声音,多日的寒窗苦读------头晕目眩,急火功心,赫文亮的身体瘫软下来。
司大民抱住赫文亮,“怎么了?”
“我头晕的厉害。”
赫文亮脸色腊黄。
“文亮,别着急上火,今年不行我们明年再考。”
是呀,急又有什么用呐。
扶住赫文亮,“咱俩上大道 ,看看能不能堵个车。”
没法子,只能这样了。
还好,刚到马路上就有一辆大“解放”驶来。
“怎么回事?”驾驶室里探出一个头,冲着招手的司大民问。
“我们坐过站了,想搭你的车回硼海参加高考。”
“高考?上来吧。”打开车门,“你们可真行,考大学还能坐过站,真是两个倒霉蛋。”
“谢谢师傅。”司大民说。
司机姓张,叫张延廷,是硼海硼矿的。他三十多岁的样子,圆头、圆脸、圆下颏,短脖子,宽肩膀,显得很健壮。衣裤上有好多块油渍,方向盘上的白线手套几乎成了黑色。
“你们叫什么名子?”“你们多大了?”“你们是哪个青年点的。”“你们怎么坐过了站”------一路上张延廷的嘴就没闲着,他的名子也是自己介绍的。
“小伙子别愁眉苦脸的,上大学有什么好的,象我,别说上大学,就是初中也没念完,可现在我不也挺好吗。人最主要的是开心,开心懂吗?”看了一眼挨坐自己的赫文亮。“看你这个小伙子不错,没关系,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到我们矿来,我教你开车,干好了我再提拔你当个大主任干干,不!我叫你当矿长,哈哈哈当矿长。”
赫文亮苦笑了一下,他那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热心、爽朗、与人为善的张延廷,给赫文亮留下了深刻印象。
左拐弯就是硼海硼矿了。
“我们就在这下吧。”司大民说。
“别,帮人帮到底,你们考场在哪,我送你们去。”
“在二高。”司大民说。
“好嘞。”踩了一脚油门,车后冒出一股浓烟。
两天的高考结束了,赫文亮沮丧地回到家。
四哥、四嫂都没触碰高考的话题。
晚饭,刘畅炒了鸡蛋、土豆丝、从酸菜缸里捞出来的萝卜,还有一盘切成两半的咸鸭蛋,并买了一瓶西凤酒,和两瓶青岛啤酒。
赫文亮只喝了一杯啤酒,草草地吃了些饭菜就下桌了。
刘畅小心翼翼地,“盒子,再吃点吧。”
“不了。”
刘畅向丈夫伸了一下舌头。
夜晚,两天两夜没睡一点觉的赫文亮还是没有困意,他翻开日记本。
不堪回首的一考
今天,我撑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出了考场,迈着懒散步履趑趄在回家的路上。
我直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毫哭一场。
学生时代,“心灵工程师”被轻蔑为“臭老九”,老师无心教,学生更是无心学。没有良好的学习环境,没有良好的学习氛围,我还是坚持文化课的学习。可喜的是,初中毕业时,不知什么原因,县里对全县初中毕业生的考试成绩排了榜,我名列第二名。到了高中,数、理、化都被砍掉了,办起了各种专业班。为了多学一点文化知识,我报了政文班。这期间我向往届毕业生借来课本,自修了高中数、理、化课程。虽说学习的不够系统、全面、也不够扎实,可也算是比别人多学了一点东西。
学生时代算是没有虚度。
下乡后,在青年点这个涣散的集体里,我仍没有放弃学习,月明明珠有我学习的身影,老鹰山留下我学习的脚印。
高考的消息一传来,我浑身的血在沸腾,青灯黄卷,寒窗苦读,上大学是我最高的理想,上大学成了我追求的目标。
命运跟我开了个大玩笑,我竟然在赶考的路上睡过了站。为什么要睡觉,在这关键的时刻怎能睡觉?恨自己的同时又在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按原定的头一天回到硼海?虽然下着大雪;为什么不同意三姐陪我回硼海考试?
我拿起准考证,慢慢地将它撕碎。
“高考”、“大学”异常刺耳,“赫大学”将是我的耻辱。高考结束了,但它的阴影会永久地罩在心头。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日
三十五
“三姐快看,赫文亮回来啦。”在广场上唠嗑的陶晓丽对章娅莲说。
抬眼望去,是他,是文亮回来了。“三姐,我回来了。”“三姐,太简单了,没问题。”------走近时,章娅莲心凉半截,眼前的脸明显写着“没考好”,更准确地是“没考上”。
放假定在高考后的十二月五日,好几个青年随着章娅莲来到赫文亮原住的宿舍。回硼海高考的那天,丁龙就把赫文亮的行李搬了回去。丁龙的小心思:三姐洗衣服还能沾点光。当然了,两人的感情是主要的。
“司大民呢,他怎么没回来?”章娅莲问。
“回家了,可能过两天能回来。”赫文亮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出去,都出去,你们都来干嘛。”章娅莲把所有的人撵了出去。“没关系,今年没考好明年再考,总有一天你会考上的。”
赫文亮直想哭,此时的章娅莲好比自己的母亲。
“男人要有男人样,要学会拿得起放的下。不就是没考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三姐,我就是觉得窝囊。”
“窝囊,怎么啦?”
“我和司大民坐过了站。”
“坐过了站,你们坐过了站!我要陪你去你偏不用,我要是------”
赫文亮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别难过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人这一辈子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没关系,过完年咱再好好复习复习,你上大学的理想会实现的。”
傍晚,身体不适的赫文亮早早躺下。十点多钟感觉冷,冷的身子发抖,他钻到褥子下面,可还是冷。过了一会又开始热,周身发热,掀掉被子又掀掉褥子还是热,热的难以忍受。时冷时热,赫文亮在炕上折腾起来。
丁龙醒了,“文亮,怎么了?”摸摸赫文亮的头,“我操,这么烫,你感冒啦?”
“好象是。”
“等着,我去拿点药。”
丁龙来到女宿舍尽头,“嘭嘭嘭”“三姐,快起来!”
“死倔子,大半夜的你作什么妖。”
“不是我作妖,是文亮作妖,他病了。”
“什么!文亮病了?”
男宿舍,女宿舍都有被惊醒的人。
来到赫文亮跟前,章娅莲不知哪来的劲,一下子把赫文亮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丁龙在门口哈着腰,“三姐,给我。”
起床的五、六个人跟在丁龙、章娅莲、卜月秋身后。
赫文亮又发热了,他甩开被子。
章娅莲将被子重新裹住赫文亮,坐在背后搂着他,“文亮听话,披上被子,不然感冒会加重的。”
章娅莲开始指挥调度。
“卜大姐,你把药箱拿出来。”
“晓丽,你去厨房烧点水。”
“老天爷,把你的酒拿来些。”
“大牙,你去找个罐头瓶子来。”
“小倔子留在这,剩下的都回去睡觉,有事我叫你们。”
现在屋里屋外有十多人了。
酒拿来了,章娅莲将怀里的赫文亮放平,把酒倒进一个小碗里,划根火柴点燃,小碗里跳跃着蓝色的小火苗。用手蘸酒,在赫文亮的额头、脖子、前胸、胳膊擦了起来。前身擦完了,把赫文亮翻过来------
小倔子晃晃小脑袋,“唉,真幸福。”
气的章娅莲把碗里残酒泼了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笑。”晃了晃小碗,“再倒点!”
后背也擦完了。
赫文亮翻过身子,面前这张脸,脸颊湿润有些红,鼻尖、额头都有汗。“三姐,歇会吧。”
拢了一下头发,将下半身的被子掀开,伸手要脱衬裤,赫文亮急忙拽住。章娅莲打去两只手,把衬裤褪到脚背上,又拉上被角将羞涩部位盖住。幸亏穿有裤衩,若是象小倔子的“一级睡眠法”就丢人了。
脸上的汗珠长大、抻长、下落。又有汗珠生出、长大、抻长、下落------
“娅莲,我来吧。”卜月秋说。
“不用。”
全身擦完,药也服下,还拨了几个火罐。
章娅莲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了赫文亮的身上,“文亮,坚持一下,捂出点汗就好了。”直一下腰,“这回差不多了,还不见好的话就得上医院了。”
“不好?他还想怎样,要我看死了都值了。”
“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章娅莲呵斥丁龙。
“狗吃青草——长了一副驴心肠。亏你还是文亮的好朋友呢。”卜月秋慢悠悠地说。
高天榜撸了一下丁龙的后脑勺,“狗也不是什么好狗,是条癞皮狗。”
章娅莲用卜月秋递来的毛巾擦擦脸,“行啦,都回去吧,文亮就在这睡了,有事我叫你们。”
赫文亮舒坦多了,最后一个罐头瓶子从身上取下时还有感觉,不多时便什么也不知了。
章娅莲没再脱衣服,她趄歪在赫文亮身旁,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借着月光看看脸。烧退了,熟睡的神态,均匀的鼻息声,章娅莲的心蹋实下来。
天大亮,赫文亮还在甜甜的睡。
早饭后,卜月秋轻声说:“娅莲,你陪文亮,其它的事我来办。
章娅莲点点头。
闲着没事,章娅莲从箱子里拿出没织完的毛裤。原是一件毛衣,拆洗后准备织条毛裤。两手不停地动,眼睛不在毛裤上,时不时地看着赫文亮的脸。这孩子可真能睡,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能睡到啥时候。
十点多了,赫文亮“哼哼”两声,向章娅莲这边翻了个身。章娅莲放下竹针,将“孩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拣起竹针又织了起来。
身子轻松了许多,脑子清醒了许多。“三姐,几点了。”
“嘘——再躺一会儿。”章娅莲继续手里的活。
炕上、地上铺满了阳光,赫文亮知道时间不早了,但不舍得起来,他惬意地躺在三姐的怀里。有序排列的毛线,随着手臂的抖动,在面颊上拂来拂去。轻微的气息带来阵阵兰香飘进鼻孔。微睁眼睛偷窥三姐:红色毛衣在太阳照射下闪着细小的光,姽婳脸膛在细小光亮映耀下绽放出迷人的色彩。三姐在呼吸,隆起的乳房一起一伏------上下眼皮拉开了距离,一股热流迅速涌遍全身。心速加快,喘息急促,青春的冲动不能自控。
“三姐——”
随着深情的呼唤,两手抱紧章娅莲,一张脸埋在了心窝里。“三姐——”的尾声在毛衣里发出,瓮瓮的、闷闷的。
章娅莲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她出奇地平静,“文亮,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姐姐,你永远是我的弟弟。”已感到了赫文亮异常的心跳,预知了赫文亮青春的冲动。
平静的话语好似一盆冰释的水,泼浇在火一样的心上。腰间的手渐渐松开,胸膛的脸渐渐离开。赫文亮慢慢坐起,慢慢挪动身体,慢慢穿鞋,在地中间茫然地望着陌生的三姐------
章娅莲不敢抬头,眼中噙着泪水,她在忍受内心的巨痛,她在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强烈情感。
赫文亮缓慢地将自己的行李卷夹在腋下,拉开门,颓靡地离去。
文亮,回来!文亮,我爱你!章娅莲多想唤回赫文亮,热烈拥抱他,疯狂亲吻他。
无力的脚,有力地踩踏在少女的心上。柔肠寸断,心如刀割,章娅莲扔掉手中的竹针,趴在胡乱卷起的被褥上出声地哭了,拍打着被卷痛苦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