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头山元件厂(2 / 2)
小倔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大个子,不但站住了,还飞速地冲了过来。到了近前一猫腰,身子腾空而起,两只小短腿直奔大个子前胸。
“啊——”的一声,大个子被踹到月台下,屁股重重地落在了道心的枕木上。幸亏落在枕木上,要是落在石碴上就糟了。
黄大牙、小白脸一看北头打了起来,象受惊的野马狂奔而来。
三个年青人被打的头破血流,直到车站派出所的警察来,才结束这场战斗。
四色龙被带到了车站派出所。三名旅客走了,说是着急去医院。临走时,小个子恶狠狠地瞅了老天爷一眼。
第二天,被打的三个小伙子领来了十好几个人,个个敞怀露胸,怒气冲冲地寻找四色龙。
为首的一位三十多岁,穿的还整齐,上身是宽松的浅色衬衫,除了领口的扣子没系,其余的小白钮扣整齐地排列在胸前。下身是深色裤子,黑色的三接头皮鞋,让肥大的裤脚遮盖的只能看见鞋尖(这叫喇叭裤)。布料柔软,经风一吹浑身飘抖。这个人大脑袋,大脸,大肿眼泡,大扁鼻子,大肥耳朵,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大鲶鱼嘴,这张大嘴是正常人的两倍还有余。两片没有唇部的薄嘴唇,勉强包住牙齿,嘴角与最后一颗石牙距离很近,略微一笑,就能看到全部的牙。他个头不高,体型很宽,相貌不雅却很威严。只见他两手叉腰,对围拢过来的人说:“没有?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给我找仔细喽。”粗脖子看不到喉咙,冒出的声音有些嘶哑,嘴里叨的草棍说话也不掉。此人叫匡国玉,人送绰号“匡大嘴”,是个有名的小混混,后来在硼海称霸一方。
一群人在火车站逗留了好长时间才愤愤离去。
站长室里,唐永贵与车务段段长通电话。
------
“唐站长你不要讲了,情况我都清楚。听说执勤的叫什么‘四色龙’,其中一个还不是我们的铁路职工,这哪行。”
“我把那个人辞了还不行吗?”
“不行,这四个人一个也不能上站台!他们已经惹不少麻烦了,段里说过多次你就是不听,这样下去非捅大娄子不可。”
“可至从他们上站台,我们的秩序好多了。”
“那也不行!我说唐永贵,在这件事情上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告诉你,如果再不把他们撤了,我就把你撤咯!”
“好吧,那就按段长的旨意办。”
听放电话的声音唐永贵知道,段长是十分不满意。是啊,段长的话不无道理,这四个小子继续留在站台上,还真不知闯出什么祸来。唐永贵从“小金库”拿出一百二十元钱放进抽屉里。
“站长不好啦,老天爷他们昨天被派出所弄去现在还没出来,听说要拘留。”牟志强没敲门就进了屋,都是一个青年点的,所以很着急。牟志强现在是副站长了。
“要拘留?走,看看去。”
两人来到车站派出所。
“郑所长忙呐。”
所长叫郑成峰,从安丹铁路公安分处调来不久。
“不忙,站长有事?”郑成峰已猜出唐永贵的来意。
“没什么大事,听说你要拘留我的人?”
“正想和你打招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非拘留不可吗?”
“没法子,这是分处的意思。”
“能不能通融通融?”
“不行,这事闹的太大了。”
“实在不行的话就连我一遭拘了吧,这事我应负主要责任。”虽是玩笑话,却藏着强硬。
“我哪敢啊,可这事------”
“这样吧,我和你们分处领导说说,昨天的事由我们车站来处理,你看怎么样?”
“行,只要上面不追究,我怎么都行。”
“谢谢郑所长。那,这四个人我就领走啦?”
听到上面的电话再放人?可这样不就------“好,你领走吧。”
两人的对话,被门外的四个人听的一清二楚,里面的人要出来了,他们才跑回另一个房间。
站长室里,高天榜点头哈腰地,“嘿嘿,谢谢唐大官人的救命之恩。”
“真想毙了你们,总他妈地给我惹祸。”唐永贵一屁股坐在圈椅上。
高天榜忙将一根烟递过去,“唐大人,请息怒。”
丁龙捧着火苗把烟点着。
唐永贵叨着烟,头靠在椅背上,“说吧,怎么处理你们几个臭小子。”
“任凭站长发落,我们哥几个绝没二话。”
丁龙附和着高天榜,“对对对,唐站长对我们够意思,我们也不能含糊,你怎么处理都行。”
“算你们有良心。”唐永贵拿出一串钥匙开抽屉,“处理什么,有什么好处理的。不过,以后你们再不能上站台了。”手里拿着一打钱,“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你们为车站出了不少力,这钱拿去分分吧。”
高天榜接过钱,“站长这是干什么,多用不着。”
“太好啦,你给我拿回来。”唐永贵要夺钱。
躲过唐永贵的手,钱在手心里拍了个响,“谢谢唐大人,今后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哥四个愿效犬马之劳。”
用手点点高天榜,“你个臭小子,滚吧。”
得知有人在找他们,四色龙也有些怕。他们约定,以后谁也不准单独上街,出门时都要带上“家伙”,一旦遇上就拼了。
七十五
鸟头山元件厂的厂长室里,赫文亮和赵洪林谈着厂子里的事情。
门开了,却不见人。
“小老铁!”
随着声音跳进一个人来。
赫文亮高兴地,“佟大姐,是你!”
赫文亮来到佟春华面前,头发还是那样梳着,脸黑了些,身体胖了些,脚上带跟的米黄色皮鞋使个头高了些。鞋是刚换上的,路上穿的是一双平底拉带布鞋。
孙芳平把佟春华放在门外的布袋拿进屋,“这是佟春华带给你的东西,她不让我事先告诉你,说是要给你来个‘突然袭击’”
赫文亮倒了一杯水给佟春华,“坐下歇歇。”
赵洪林看出了两个人的深情厚谊,“厂长你招待客人,我去车间看看。”
“好,你去吧。”又对孙芳平说:“孙老师你也忙吧,我和大姐好好唠唠嗑。”
佟春华坐在沙发上,盯着赫文亮的脸,“小老弟,你可比青年点时好看多了。长开了,象小猫似的越长越耐看。”
“佟大姐还是那么爱说笑。”
“呵呵呵,就这样了,改不了了。”
“姐夫没来吗?”
“他呀,他哪有时间。”
“姐夫忙些什么?”
“玩扑克,推牌九,整天忙的不可开交。”
“我姐夫的瘾头真够大的。”
“唉,愁死我了。”
“大姐来是不是有事?”
“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那好,我给三姐打电话,叫她通知老天爷他们过来,咱们好好聚聚。”
“别,我看见你就行了,一会儿就走。”
一提到章娅莲,佟春华就发憷,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悦。虽说青年们离开八队时,章娅莲向自己示好过。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走,我这就打电话。”
“还是别打了。”声音很小。
“怎么,是怕姐夫担心?”
“那倒不是。”
临行时,已做好了第二天回家的准备。葛祥和也满口应允佟春华第二天回家,这样他可以痛快地玩个通宵。为什么要走呢,是不愿见到或是怕见到章娅莲?
“姐夫不反对就没问题了。”
赫文亮接通了电话,“是三姐吗?”
“什么事,说话!”还是那么冲,那么急。
“佟大姐来啦,你过来一趟啊?”
“你佟大姐来啦,好好好,我一定去。”
“三姐,你再通知高大哥一声,叫他们四个一块过来。”
“还用通知?他们就在我这,正要上你那去呐。”
“太好了,我等你们。”
在硼海火车站与匡大嘴的人打了一架后,四个人很少到街里闲逛,他们来鸟头山更频了。
放下电话,看看手表,“还有时间,我们去河边凉快凉快怎么样?”
“好,热死我了。”
赫文亮从卷进柜里拿出一条毛巾,与佟春华向珲河走去。
河边,佟春华用沾湿的毛巾擦脸。“好凉快,真舒服。”
赫文亮蹲在佟春华身旁,“瞧大姐热的,多洗一会儿。再来可别带东西了,这么远的路多不方便。”
“离我远点。”
“为什么?”
“我想擦擦身子。”洒落在胸前的水,使佟春华忍不住想尽情享受一下河水的清凉。
“好——”
“把身子转过去,把眼睛闭上。”
离远了,转过身,眼睛闭上。
上游水面平静没有波纹,下游水域窄,水声潺潺翻着浪花,河水带来的清爽沁人肺腑。
“文亮,你们在青年点的时候多好,我常常想念那个时候。”
“我也是。”闭着眼睛说话真不得劲。
“哎呀,躲那么老远干什么,我完事了过来吧。”
“大姐,有没有兴趣登山?”
“登山,当然有啦。”
脚下的鞋跟一歪一扭的,佟春华吃力地走着,才到半山腰就气喘吁吁了。赫文亮倒是轻松,不时弯腰拂着路边的绿草,采着白色、黄色的野山花。他常蹬这座山。
“大姐,你看。”举着手里的花。
“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象个大姑娘似的就喜欢花,和青年点一样,一点没变。”
在青年点时,赫文亮领着大玲和二玲采过好几次野山花。
“给你。”
“我可不要。男人爱花爱老婆、爱家庭,凤兰嫁给你,真是她一辈子的福气。”
赫文亮的心沉了一下。
快到山顶了,佟春华停下来,“帮帮我,我爬不动了。”
走在后面的赫文亮不知怎么帮,不知推哪个部位是好。绕到前面,牵着佟春华的手,“大姐,我拉你。”
佟春华挑选着落脚的地方,可还是站不稳,每趄歪一下,握着赫文亮的手就紧攥一下。
终于登上山顶了,风儿一吹身轻气爽,心旷神怡。
佟春华张开双臂,“嗷——”
“文亮,你也来。”
“不行,我喊不出来。”
“真没用,你看我,嗷——”
赫文亮舒展身体,深吸着空气。
佟春华围绕“碉堡”一圈,“这是什么?”虽然每年都来鸟头山,但从没蹬过这座山,对这个“碉堡”早有好奇心。
“谁知道呢,不知道什么人砌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用途。”
佟春华趴在小门往里望,除了杂草没别的。有三棵小草坚强地生长在墙壁的石缝中,有一棵还开出了小白花,它晃着头,摇曳着弱小的身体,好似在欢迎来访的客人。
“佟大姐,我们坐会儿吧。”
石墙下不知谁摆放了三个平整的石块,两人挨坐在一起。放眼望去,鸟头山小镇尽收眼底。
“那是我们厂子,就是原来的铁路小学。”赫文亮又指点着说:“那是鸟头山公社;那是部队的野战医院;那是省直属的结核病医院。这里的砖瓦房大都是日本人盖的,他们盖的房子真结实,修建厂子时,我想把食堂的东面墙按一个窗户,用凿子凿,用锤子砸,好不容易才扒开一个洞。日本人烧的砖和咱们的不一样,他们的砖发青,咱们的发红,他们的砖渣细,咱们的粗,人家这么多年的旧砖,用大锤从墙上砸下来还好好的,咱们的新砖,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摔成两半。还有人家的水泥,镐头上去只有一个------
“文亮,我还是热。”
佟春华中止了无休的话语,今天的赫文亮话还多了呢。
“去那边,那边有阴凉。”
这边也有三块石头。
群山起伏,连绵不断。
赫文亮指着一座山峰,“大姐,你说那个山尖象什么?”
“象鸟头呗,鸟头山公社就是根据它起的。文亮,你说当初为什么不叫凤头山,雄鸡山,这不都比鸟头山好听吗。”
“是,佟大姐随口说出的名子都这么好听,如果让大姐起的话一定更好听。”
“那可不。”
见佟春华望着远处的山,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人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要我说象今天这样坐在山顶唠嗑、看风景,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的。唉——我要是青年点的人该多好,经常在一起多有意思。”
“不是青年点的我们也会常在一起,只要你常来。”
“傻弟弟,我能常来吗,家里一大堆的活。”
“呜——”火车的鸣笛声在山上听的真切。
赫文亮拉起佟春华,“我们回去吧,三姐他们坐这个车来。”
穿高跟鞋上山不易,下山更难。佟春华斜着身子一点一点往下蹭,可还是险些摔倒。气的她把鞋脱下来,“穿这鞋可吃大亏了。”
“不能光脚,净是石碴子,要不你穿我的。”
“算了吧,你的脚板还不如我呢,再说你的鞋也大啊。”
“那咋办。”
见赫文亮盯着自己手里的毛巾,“这是新的。”
“我那有的是,工人每月二条,要的话回去带几条。”
“那不也是花钱买的吗。”
“别管了。”
赫文亮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赵洪林腰间有两串钥匙,每串都比赫文亮的大。不知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在腰间挂钥匙,而且谁的越大,好象越荣耀),上面有一个折叠式小剪子,毛巾被剪成两片。又从自己的鞋窠里掏出鞋垫,用毛巾把鞋垫绑在了佟春华的脚下。
举起脚,“小老弟做的鞋还真不赖。”
赫文亮搀扶佟春华总算下了山。
硼海来的人已经到了厂子。
见到佟春华,章娅莲跑过来紧紧地将她抱住,“佟大姐,真想你们啊。”
“别给她打电话,她要来我就走。”这是心里的话语。真诚的拥抱,真诚的语言,佟春华感动了,她为自己狭隘的思想而羞愧。
大家簇拥佟春华问这问那
“走吧,咱们边走边唠。”赫文亮想去饭店。
“不去饭店,就在厂子吃,咱们自己做自己吃。”章娅莲拉着佟春华的手,“佟大姐,你说好不好?”
“好,这样更热闹。”
“赵主任!”赫文亮喊赵洪林。
赵洪林跑过来,“厂长,有事?”
“你领大伙去饭店,不在厂子吃饭的也都去(平日里,家在附近的回家吃饭)。”
“好嘞。”
“多点些菜,一定要让大家吃好、吃饱,花多少钱你先垫上。还有,你和王师傅多买些菜回来,我们这些人在厂子吃。”
“王师傅”是食堂做饭的。
“明白。”
“你告诉孙老师一声,叫他和我们一起吃。”
“要不要买两瓶酒?”
“还用问?买一箱双沟大曲。”
“能喝了吗?”
“喝不了给我佟大姐带回去。”
佟春华听见了,乐呵呵地,“我这个小老弟就知道我好这口。”
菜买回来了,大家都动起手来,就连马占魁也择菜、洗菜。黄克豪炒得一手好菜,在他面前,章娅莲只能打个下手。
高天榜、丁龙相互扔着茄子、辣椒嬉闹。
下午两点了,菜才炒好。
盛夏、烈日,树叶、小草蔫萎了,可室内却兴致盎然,他们说着笑着,笑着说着,他们叙说着友情,叙说着离别之情------
七十六
时光快车,载着人们驶入了一九八七年。月明青年点的青年们基本上都结了婚,唯有两个还是孑身一人。一位是看谁谁不行,谁也没看上的章娅莲,一位是谁看谁不行,没人看得上的马占魁。章娅莲的对象看了不知多少个,就是没一个中意的。这两年,再也没人介绍对象了。
那凤兰早已不在安丹冰箱厂上班了,全心经营自己的小家庭。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五日,她生下一女,取名赫笑楠。章娅莲掐指算了算独自暗笑:一脸的儒雅,可结婚不到十个月就------
赫文亮对女儿十分喜爱,名子是他取的,并对章娅莲解释说:一.“楠”是楠木的楠,楠木是材质坚固的常绿乔木,我希望女儿象楠木一样茁壮成长;二.“笑楠”意为“笑男”,相信我的女儿敢笑男儿不如己,事事都比男儿强;三.“笑楠”又是“笑南”,希望女儿长大后,不偷安于父母身边,而去遥远的南方发展。
女儿的降世,给家庭带来了和谐、快乐。赫文亮常常提前回家,有时在女儿的纠缠下还可整天不去鸟头山。那凤兰的脸上有了喜悦,有了开心的笑容。
铁路机构又经历了一次改革,硼海车务段与一等站安丹站合并了。安丹站、硼海车务段下属的劳服公司也相应合并,成立了“安丹铁路铁润劳动服务公司”。章娅莲由经理降为副经理,主管硼海站经营所。论工作能力,业务水平都胜过现任经理,因此,章娅莲有不满和消极情绪。经营所有所长、副所长,章娅莲没有具体工作,她很少去车站,更很少去公司,时间久了,她这个副经理便徒有虚名了。
七十七
清晨,赫文亮悄悄起身穿衣服。
“爸爸。”赫笑楠闭着眼睛,抱着父亲,“我不让你走。”
睡觉时也要赫文亮搂着睡。
那凤兰早已醒了,她把孩子抱过去,“别缠着爸爸,和妈妈在家。”
“不和妈妈在家,没有爸爸不好玩。”
“听话,让爸爸上班挣钱,挣钱好给楠楠买新鞋穿。”
昨天就是因为笑楠的纠缠而没去厂子,陪着女儿玩了一天。见鞋尖张开了小嘴,赫文亮便到商店买了一双小皮鞋,女儿穿上新鞋就不肯脱下了。
“不嘛,就不让爸爸走嘛。”
“好好好,爸爸给你穿衣服,穿完衣服和爸爸一起去上班挣钱。”
舞起小手,“好哇,好哇。”
“带孩子上班能行吗?”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
“你就惯着吧。”
顶着孩子的脑门,“爸爸不惯谁惯。”
“爸爸不惯谁惯。”孩子童声童气地学着。
“爸爸不惯谁惯,爸爸不惯谁惯。”把女儿胳肢的直乐。
那凤兰欣悦地看着父女俩,一家人其乐融融。
赫文亮怀抱女儿向火车站走去。
“爸爸,解放军!”
“解放军,什么解放军?”奇怪地瞅着女儿,没和她说过啊,她怎么会知道这个词呢?
“看,解放军!”
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老王家的大门上有一个红色五角星。
乐的赫文亮把女儿抛起来,“解放军,解放军。”
“什么事让爷俩这么高兴?”
赫文亮回过头,原来是章娅莲。
“三姐,你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在家没事想去你的厂子看看。”
“三姐,你说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解放军,她看到老王家大门上的五角星就喊解放军。”
“是吗?”接过赫笑楠,“真聪明,真招人稀罕。”
车站的广大场上,有两个南方人在兜售电子手表。近几日,常遇见卖电子手表的人。
列车的座席上,赫笑楠把小脚举的老高,“章姑,你看!”
“哟,谁买的真好看,是妈妈吗?”
摇晃脑袋,五号头的短发飘来飘去。
“那是谁?”
“爸爸,是爸爸买的。”
“是吗,爸爸好不好?”
“好。”
“爸爸坏不坏?”
“不坏。”
远处有人小声说:“瞧,这一家子多好。”
“一家子”在鸟头山下了车,章娅莲抱着笑楠,两人并肩前行。
供销社门前,有个南方人拦住赫文亮。
“大哥,买块手表吧,这是电子表走的可准了,还不用上弦。”
“不要。”
迈了一步又站住了。
“大哥买一块吧,便宜。”
章娅莲在前面催促,“文亮,快走啊!”
“三姐你先走,我一会就到。”
赫文亮拿起一块手表,“你说这手表不用上弦,走的还准?”
“对,不用上弦走的还特别准,一分一秒也不差。买一块试试,不准不要钱。”
赫文亮认真地看着电子手表。
“怎么样,来两块吧,给爱人也买一块。”南方人又递来一块手表。
“多少钱一块?”
“七十,大哥要是诚心诚意买的话,两块就给一百二吧。”
“你身上有多少块?”
眼睛一亮,“还剩五十二。怎么,大哥的意思 ------”
“我都要的话,多少钱能卖?”
“都拿的话——”眨眨眼睛,“你要是都拿的话就照五十元吧。”
赫文亮没吱声。
“一看大哥就是个生意人,你五十元买,七十元卖,一块就能挣二十。”
七十元卖,我卖给谁去啊?“行,我全要了。”
南方人抑制内心的欢喜,包里手表往外掏,“这下我可亏大了,没办法,谁让我认识你这位朋友哩。”
“等等,全要是全要了,不过我只能给你一千元钱。”
“什么,一千元五十二块?”又把手表放回包里,“那可不行,一块手表还不到二十元,不行,绝对不行。”
本来就不是存心买,“那就算了。”
赫文亮走出好远了。
“大哥——你停一下,咱们再合计合计。”
“怎么,同意卖了?”
“你看这样好不好,再给我添一元,一块手表照二十一。”
“不行,你要卖就一千块我都要,不卖就算了。”
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吧,一千就一千,就算交你这个朋友啦。”
门卫处,章娅莲领着笑楠,“我去二嫂娘家办点事,楠楠我带走了。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不用等我们。”
“好。”
“怎么了文亮,有心事?”
“没有。”
“那我们走啦。”
“走吧。”
做饭的王师傅在食堂门口问:“厂长,吃了吗?”
“吃了。”
低头走进办公室,一堆手表放在桌子上。面对手表,赫文亮点燃了第一棵烟。一块手表卖了不到二十元,那么进货多少钱,十五?不,还要低,低的甚至意想不到。不然,他们千里迢迢,又是吃住,又是路费的犯不上。
摆弄电子手表,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怪不得近两个月来销售量下降,赵洪林、孙芳平都提醒过,让我调查调查是什么原因。但自己沉溺在女儿带来的愉悦之中,他们的话根本没听进去。现在看来,就是这电子手表在做怪。用烟头又点燃了一根烟------
厂长室的门紧闭着,有人敲门,无人应声。中午赵洪林催吃饭,屋里只传出三个字,“不吃了。”
都知道厂长有事,工人们都不敢打扰他,即使有点小事情。
下午三点。
“文亮!”门外章娅莲的声音。
厂长室的门终于开了。
章娅莲咳嗽几声,“干什么,要熏獾子啊?”
赫文亮抱起章娅莲身后的赫笑楠就往外走。
章娅莲跟在后面,“放下孩子,别总抱着。”
亲着小脸蛋,“章姑好不好?”
“好。”
“坏不坏?”
“不坏。”
“不坏为什么不让爸爸抱楠楠。”
“姑姑买。”伸出手,小手里握着两颗糖果。
“噢,姑姑买就不坏啦。”
食堂里。
“王师傅,还有饭吗?”
“有,锅里给你留着呐。”
“快拿出来,我饿了。”
“怎么还没吃饭,这都几点了。”章娅莲抱过笑楠出去了。
赫文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做出决定后,紧蹙的双眉展开了。
放下碗筷,“王师傅,你告诉赵主任一声,叫他去厂长室一趟我有事。”
“好,我这就去。”
章娅莲领着笑楠去河边玩去了。
赵洪林走进厂长室,“厂长,找我有事?”
屋内还有很浓的烟味。
“这几块手表你拿给大家分分,每人一块,你两块,有嫂子的份。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家够辛苦的,这块手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厂长,我替大家和我老婆谢谢你。”
“还有,你告诉王师傅,晚上多炒几个菜,再买一箱酒,咱们好好喝一顿,工人们谁也不许走。”
“好嘞。”
赫笑楠在河边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起来,她在追逐一个蹦跳的蚂蚱。
“楠楠!”
赫文亮从一个工人嘴里得知,章娅莲领着笑楠去了河边。
“爸爸——”
放弃蚂蚱,奓着小胳膊向赫文亮跑来。象个小鸡崽奔向“咕咕”唤食的老母鸡。
小孩子怎么都这样,赫文亮眼里出现了大玲和二玲。
“楠楠别跑,别摔着!”
章娅莲的喊声刚落,笑楠真就跌倒了。
赫文亮忙跑过去,抱起孩子上下颠着,“喔喔喔,我的老姑娘,喔喔喔,摔疼了吧。”
赫笑楠没哭,她顽皮,很少哭。
“老姑娘想去哪,爸爸领你去。”
“我要摸大山。”
摸大山?天真的话,引得两个大人笑了起来。
“摸大山,摸大山。”把孩子抛起来,又抛起来,“摸大山喽,摸大山喽。”
“把孩子放下,别摔着。”
孩子放到了脖子上。
章娅莲赶上来,把孩子接过去,“骑着爸爸怎么摸大山,是不是楠楠。”
点着小脑袋,“是。”
“来楠楠,不用章姑抱,爸爸抱。摸大山喽,摸大山喽。”
半山腰,赫文亮才把笑楠放在地上,“摸吧,这就是大山,好好摸,摸个够。”
在地上爬了两下,“不好玩,爸爸抱。”
到了山顶,两个人挨坐在一起。
章娅莲搂着笑楠,俯视鸟头山小镇,“文亮,头午还见你心事重重的,怎么下午就眉开眼笑了,咋回事?”
“我搞明白了一件事。”
“啥事?”
没有回答问话,却冒出了一句惊人的话语,“我想把厂子卖掉。”
“什么,你想卖厂子?”
“是,而且要尽快卖掉。”
“你病啦,你脑子进水啦。建这个厂子多不容易,想卖就卖?我不同意!”
“今天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卖厂子我也舍不得,它毕竟倾注了我许多心血,可现在是非卖不可了。”
“为啥?”
“我们来时,供销社门口不是有个卖电子手表的吗。”
“是啊,咋啦?最近卖这种表的可多了。”
“我买了五十二块。”
“五十二?买这么多干嘛?”
“你知道多少钱一块吗?”
“多少钱?”
“五十二块我给了他一千元,一块手表还不到二十。我想,这样的手表进货时不能超过十元钱。真是那样的话,电子手表很快就会取代机械手表,从而占领全国手表的大众市场。如果机械手表很少有人戴了,我们的表把还卖给谁去?今天我搞明白了一件事,近期销售量下降就是因为有了这电子手表,电子手表在南方可能早就出现了。如果分析正确的话,那我们的厂子很快就会面临倒闭。”
“说的怪吓人的,不过有道理。”
“所以我想尽早地把厂子卖掉。”
“卖掉,卖掉。”
章娅莲亲着小脸蛋,“你也同意卖掉啦?”
“卖掉,卖掉。”孩子不停地说。
“眼下厂子效益好,卖厂子总得有个理由吧。”显然章娅莲是同意卖厂子了。
“这好办,就说撇家这么多年,钱挣足了,不想再操劳了。”
“行,就这么说。让你这么一分析我也着急了,要卖还真得抓紧点。”
“我明天就办这事。”
晚饭后,赫文亮和章娅莲回到厂长室,笑楠被工人们留在了食堂。
赫文亮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表,“这是给老天爷的。”又拿出一块,“这是大牙的。”不断地往桌面上放手表,“这是小倔子的。”“这是小白脸的。”“这是娅婕小妹的。”“这是二哥的。”“这是我四哥四嫂的。”“这是我师傅解宝财的。”------又拿出一块手表,“这个是给三姐的。”
“我有,我不要。”
“这是弟弟给姐姐买的,必须得要。”举着手表,“用不用弟弟给戴上?”
伸出右手“戴上吧。”左手上,还是青年点的那块手表。
给章娅莲戴着手表,“这几天我不能回去了,广告贴出去会有人来看厂子。”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回家后多写几份广告,火车站、客运站、电影院、商店凡是人多的地方我都给贴上。”
赫文亮抓出一把手表,“这些拿回去,愿给谁就给谁,这东西很快就会不值钱了。”
临行时章娅莲说:“这边谈妥了马上通知我,要不我老是悬着心。”
“好,有了一定立即通知你。”
七十八
广告贴出后,有好几拨人来看厂子,都知道厂子赚钱,但都因价格或资金不能一步到位而没能谈成。赫文亮的想法是,宁可少卖也不能拖泥带水,日后厂子效益不好的话,剩下的钱就难要了。
“祝师傅,你好!”章娅莲心系元件厂,这几天没事就往鸟头山跑。
“章经理快进去吧,厂长正和四个人谈厂子的事哩。”
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祝师傅 ,我还有点事就不进去了。”
厂长室的四个人是亲戚,是硼海县的,前天已经来过一次,他们是诚心想买厂子。
广告上写着:“一百一十万出售”,有点高,但高一点能吸引人,低了反倒让人猜疑。
赫文亮提出的价格是一百万,可对方只给八十万。双方僵持着。
电话响了,赫文亮接电话。四个人八十万,这是一人拿二十万,行啊,八十万就八十万吧。
“你好。”
“我是三姐,你不要声张。”
“啊——”赫文亮一下子明白了三姐的用意。
章娅莲提高了嗓门,“听说你的元件厂要出售,有这回事吗?”
“对。”心里在笑:我这个三姐可真能整。
担心城实的赫文亮话多了露馅,“我姓李,中午能赶到。你打算卖多少钱?”
“一百一十万。”
“不能便宜些吗?”
“少了一百万不能卖。”
“好,我们见面再谈。”
章娅莲摸着胸口长嘘了一口气。
赫文亮放下电话心里有些别扭,可戏既然演上了就演到底吧。“四位,我看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吧。”
四个人听清了电话的内容,其中一个说:“赫厂长不忙,咱们再谈谈。”
这个电话使赫文亮占据了主动,“不用谈了,厂子的状况你们应该了解,少了一百万我是不会卖的。”
“你先别急,我们四个再商量商量。”一直开口说话的象是“主心骨”。
四个人出了门外,不多时就进来了。
“行,一百万就一百万,我们现在就签合同。”“主心骨”说。
“不着急,等你们的钱拿来再说吧。”
“主心骨”来到桌前,“赫厂长,我们现在就签,你放心,明天一定把钱送来。”
“那行吧,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了,如果你们明天不来,合同就作废。”
“行,我们明天一定来。”
“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车间的赵主任是我从安丹手表厂挖来的,我希望你们不要把他辞喽。”
“太没问题了,我们干也得靠他呀。”“主心骨”又说:“我们也有个要求。”
“请讲。”
“你走后,不能在别的什么地方再开办工厂生产表把。我想,这一点赫厂长能理解吧。”
“完全理解,这一点可以写进合同书里,如有违反,我赔给你们一百万。”
“妥!我们今天就算成交了。”
几个人非常兴奋,好象有一种力量在体内升腾。
就这样,鸟头山元件厂以一百万的价格卖了出去。
四人接收厂子后,把“鸟头山元件厂”更名为“四兴手表元件厂”
不出赫文亮所料,三个月后,电子手表大量涌来随处可见,最便宜的只需三、五元一块,有的买回家给小孩当成了玩具。
四兴手表元件厂经营惨淡难以为继,不得不停产。有人说,厂名改的不好,改名时应找人算算。赫文亮清楚,这是大势所趋,与厂名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