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岭硼酸厂(2 / 2)
“干杯!”
章娅莲满面春风地二次举杯,“和几个老弟喝酒就是高兴。来,这杯酒我敬各位老弟,谢谢各位老弟给我过生日。”
高天榜说:“和三姐喝酒我们心里更高兴。”
“就能穷白活。来,咱俩整一个。”
“好好好,咱俩单独整一个。”
丁龙说:“瞧你那熊样,乐的小眼睛象蚂蚁似的。大牙、文亮咱仨也整一个。”
赫文亮为高天榜、黄克豪每人夹了个海螺,“你俩还生我的气吗?”
黄克豪问:“生什么气?”
赫文亮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厂子,为了我,可------
高天榜说:“是那天硼石的事吗?亮子,三姐都和俺俩说了,你不用解释。我们是啥关系,我们是严冬里的红梅,不是温室里的牡丹,我们的朋友是经得起任何考验!是不是三姐,嘿嘿嘿。”
“那就好。这些年你俩跟我在大山沟里吃苦受累也没挣什么钱,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说这些干嘛,我和大牙挺满足的。来,喝酒。”
“等一下,我有事说。”
高天榜、黄克豪瞅着赫文亮的脸。
“你俩和三姐去过安丹,你们觉得在那发货怎么样?”
去安丹那天,赫文亮有事没去,章娅莲、高天榜、黄克豪三个人去的。晚上吃完饭,章娅莲去吧台结账,服务员说:罗主任已经结完了。回西岭村后,高天榜羡慕地说:“罗安萍可了不得了,她这个主任真有权,人家手下有搂钱的多经,还有车队。这小老娘们天天下饭店,不是别人请她,就是她请别人,一天能造好几顿。我们去的那天晚上就有二个饭局,真他妈是神仙过的日子。”
高天榜说:“太好了,太方便了。”
章娅莲说:“确实象安萍说的那样,只要把运费交了,到站、收货人弄准了,剩下的事都不用管,就连运单也是人家填好了,咱们审查没问题后,在上面盖个章或签个字就可以了。主要是去了就可以装车,人家空车有的是,我们去的那天,就有四、五十个空棚车在站内闲着。哪象咱们硼海站,装个车费死劲了,有时一个车多长时间也发不出去,货在站台上风吹日晒的袋子都破了。”
黄克豪说:“人家装卸工也好。”
章娅莲说:“对,人家装卸工也好,遇到破包的就给缝上,他们备有针线。装车时人家也是轻拿轻放的,哪象硼海站的装卸工还管那些,好端端的袋子也能给你摔个口子。还经常把硼酸袋子放在车门口,就那么踩来踩去的,真气人。”
黄克豪说:“安丹站用斜坡踏板。”
高天榜还是眯着眼睛瞅着赫文亮,亮子想要干什么?
“我看这样,以后在安丹站发货就交给你们俩,三姐事多就不去了。”
黄克豪点头,“行。”
高天榜也点点头,难道就这事?
“你们可以去别的化工厂走走,把他们的货拉到安丹站发,这样你们不就可以挣些钱吗。”
高天榜一拍大腿,“是啊!妈了个巴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黄克豪翻了一下眼睛,“硼砂也行吗?”
硼砂的运量可比硼酸大多了。
章娅莲说:“怎么不行,硼砂和硼酸都是化工产品,运价号都是十五号。”
赫文亮说:“不过要注意,决不能强迫人家。”
章娅莲说:“最好走一个车皮给人家二百三百的,这样人家不就愿意让你们发货了吗。”
高天榜说:“省人、省事、又省钱,他们不干,他们彪啊!”
一开始两人还能给人家二百元钱,后来找他们发货的人多了,他们不但不给了,还管人家多要二百元钱。
丁龙说:“别噜噜啦,喝酒!”
九十八
一缕春晖透过后窗,从脚下爬到脸上。赫文亮惺忪的眼睛落在墙上的挂钟上,呀!七点多了。
龙凤歌舞厅响着轻松、优美的舞曲。一个大圆球在转动,身上散出斑驳的光,把屋子弄的五颜六色。幽暗中,游荡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色迷迷的眼睛在姑娘们的脸上扫来扫去。高天榜搂着一个陪舞小姐,却还在搜索其它目标。
生日晚宴后,几个人来到舞厅。
赫文亮只会简单的舞步,不论什么曲子,都和章娅莲慢悠悠挪动着脚步。
“三姐,今天的生日快乐吗?”
“快乐,有老弟陪着怎能不快乐。”
高天榜搂着陪舞小姐,大长脸贴在俊俏的脸上,一只手还在姑娘身后轻佻地胡乱摸着。
章娅莲带着赫文亮移到高天榜身后,打掉放在屁股上的手。
“妈了个巴子,找死啊!”一回头,“是三姐啊。”
“能不能有点人样。”
“嘿嘿,有,一定有。”
舞曲激烈起来,大圆球不转动了,舞池中闪烁着强烈、刺眼的光。在陪舞小姐引领下,年青人尽情耍弄舞姿,脸上、身上都在闪烁。高天榜、丁龙也混在人群中。
章娅莲、黄克豪去了卫生间,赫文亮一个人坐在放有果盘、啤酒的茶桌旁。
刚进屋的一个娇艳女子走过来,“大哥,跳个舞呗。”
赫文亮欠了一下身,“对不起,我累了。”
紧挨赫文亮坐下,“大哥贵姓?”
“姓赫。”
往赫文亮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粒,“在哪发财?”
“我是大西岭硼酸厂的。”
“一看就是个大老板。”
赫文亮笑了笑。
“我姓王,就是这舞厅的。”将两个杯子斟满酒,“咱们就算认识了,大哥,陪妹妹干一杯咋样?”
女子已经坐在了赫文亮的怀里,浓郁的香气混杂着饱嗝里的刺鼻怪味。
“王小姐已经喝了吧,而且喝的还不少。”
“喝了,我们天天喝,用你们的话叫醉生梦死。哈------”嘴里的气流冲走了浓郁的香气,只有刺鼻的怪味了。
两个杯子又斟满了酒,“好事成双,我们再来一杯好不好。”纤细的双手已套在赫文亮的脖子上,眼里闪着狐媚的光。
“来,咱们喝酒。”想摆脱脖子上的手,但没有效果。
“先喂我一块糖。”眼睛弄情,面有风骚。
剥着糖纸,瞄了一眼卫生间,三姐怎么还不出来。
“快看,文亮让小姐缠住了。”丁龙对高天榜说。
“妈了个巴子,这好事我怎么摊不上。”
“象个黑猩猩,谁能看上你。”
“懂个屁,这里黑点看不出来。”
章娅莲从卫生间出来,坐在茶桌边没说话。
赫文亮说:“回来啦。”
章娅莲点点头。
“哎呀妈呀,带警察来的啊。”“警察”指的是老婆。
女子松开手,神情自若地离开了。
“醒啦。你笑什么?”那凤兰进了屋。
“我笑了吗?”
“昨晚和谁喝的酒,那么晚才回来。”
“老天爷、大牙、小倔子。昨天是三姐的生日,我们给她过生日。”
从来没给我过过生日,那凤兰有些醋意。
手机响了,那凤兰慌张地去了厨房,在厨房只讲了一句话就关掉了手机。
奇怪,买给她的手机才几天就有人知道了。
赫文亮跟进厨房,“谁的电话?”
“别人,你不认识。”
“别人,别人是谁?”
那凤兰又进了里屋,“你别管了。”
赫文亮尾随过来,“把手机给我,我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凤兰护着手机。
赫笑楠被绑架时的那个陌生电话,那个陌生的声音在脑子里闪出。赫文亮横眉怒目,“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这个家吗?”
“怎么对不起了?”明显地底气不足。
“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怕我看手机!”
那凤兰低头不语。
怒火愈烧愈旺“------你就是个水性杨花,不要脸的贱货------”
赫文亮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懦雅,说了一大堆不中听的话。
烈火旁的草被燎燃,“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整天和你那个三姐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我和三姐是清白的,我们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鬼才相信!”
那凤兰絮叨起来,什么你们在青年点就好上啦,什么你们一起去上海啦,什么年年给她过生日啦,甚至把陶晓丽也扯了进来。
“够了!你侮辱我可以,绝不能侮辱三姐!”
“还说没事呢,看看你的脸,照照镜子看看你都成哈样啦?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你们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怒不可遏的赫文亮,挥手给了那凤兰一个嘴巴子。
那凤兰倒在炕上哭起来。
我怎能打人呢?赫文亮看看自己的手走了。
赫文亮买下西岭硼酸厂后很少回家,有时回了家,常常还是一张冷漠的脸。没有夫妻的和谐、恩爱,那凤兰感到孤寂、无聊。闲暇时她开始进出商场、市场。一天,在铁道北的北市场买完菜还在闲逛。苗条的身段,俏丽的面容,不俗的气质,一下子被硼海市城建局局长刘少辉瞄上了,他跟在那凤兰身后,上一眼下一眼地欣赏着。怎样才能搭上话呢?怎样才能接触上呢?直到那凤兰走出北市场,进入铁路线的地下道,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晚上了,心里长草的刘少辉不能安宁,他请来匡国玉,酒桌上道出自己的鬼胎。匡国玉大嘴一咧,“这好办------”“这老掉牙的法子能行吗?”“你就瞧好吧,保管你如愿以偿。”
那凤兰又出现在北市场,一场戏上演了。那凤兰漫不经心地瞅瞅这,看看那。突然,肩上的挎包被一个小伙子夺去了,早有准备的刘少辉一把揪住“窃贼”夺回挎包,并将其推翻在地。“窃贼”慌张逃跑------
刘少辉接触上了那凤兰,没用多长时间,两人便勾搭成奸。
一年前,赫笑楠被绑架时的不明电话,就是刘少辉打的。那天,接到电话的刘少辉正在市里开会,散会后才给那凤兰回电话,回电话时赶巧赫文亮回到家。
这次来电话的正是刘少辉,他想约那凤兰外出郊游。
文亮不会离婚吧,真是那样的话我该咋办?能和刘少辉在一起吗?不能!人家是有妻室的人,再说,这个人怎能和文亮相比呢?与刘少辉相处中,那凤兰发现了他身上的很多恶习,虽说是个国家干部。
那凤兰不哭了,可心里却不安起来。
九十九
下起了暴雨,大西岭硼酸厂的广场上瞬间积起雨水。斜雨急下,地面翻起一层层黄色的雾,黄色的雾波浪似地滚向远方------
雨走了,太阳来了,雨水的凉气还留在空气中。
“文亮,为什么又没去食堂(早饭赫文亮就没吃)?脸色这么不好,这几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
“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
知道赫文亮有心事,可没问出来。
“我也没吃,咱姐弟俩出去吃点?”
午饭章娅莲真没吃,在食堂未见赫文亮,她是来找赫文亮一同吃饭的。
“出去吃?好吧。”
两人向村里一家小饭店走去。
在厂门口遇见了原西岭硼酸厂厂长朱东升。
“赫厂长你好,章主任你好。”
赫文亮回应说:“朱厂长你好。”
“快别这么叫,我已不是什么厂长了。”
赫文亮递过一支烟,“你这是------”
“我正要找你办点事,真不好意思,一见面就给你添麻烦。”
“没关系。”
“这是我的亲侄子叫朱怀玉,大学刚毕业,在家没事干想到你的厂子混口饭吃,不知赫厂长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
赫文亮这才注意到朱东升身后的年青人。小伙子个头不高,一米六零多一点的样子,梳着一面倒的学生头。上身是三紧式灰白色的夹克衫,下身是深蓝色裤子,脚下是又肥又大的黑色皮鞋。人小、单薄,五官和身体一样,都没长开。
“朱厂长别这么说,怀玉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厂子是从人家手里买的,就是白给开资也得收下这个人啊。
“那就谢谢赫厂长了。”
“别客气,以后有事就说。”
朱怀玉大学毕业后,已与一家用人单位签了约。在家期间想干件事,实现心中的一个理想。他先是来到硼海硼矿,硼海硼矿是国企,用人制度比较严格,朱怀玉没被接纳。又来到北方化工公司,北方化工公司已被人承包,现任公司经理是商旺。听说是个大学生,商旺便点头同意了。手下有个大学生也是件光彩的事。出于习惯,朱怀玉随口问了问月工资和其它待遇。问坏了,商旺收住笑,“你走吧,我不用你了。”
心有不甘的朱怀玉,这才找到了伯父朱东升。
朱怀玉三岁时,父亲到深山采蘑菇,在一个山岩上的草丛中,一脚踩空坠入悬崖,当场毙命。二十年来,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成人,遭受许多磨难。大伯父朱东升常常接济和关照这娘俩,朱怀玉上大学的费用,一大半也是他资助的。
小饭店一个单间里,赫文亮已是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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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太让我伤心了。”
望着一双醉眼,章娅莲后悔让赫文亮喝这么多酒。
“不就是手机没让你看吗?也许有什么别的事不好让你知道呐。”
“除了那破事,还能有什么事。”
“照你这么说,我们俩常在一起又去了上海,凤兰就该怀疑我们了?”
赫文亮晃了一下头,难道我说走了嘴,把那凤兰怀疑我和三姐的事说了出去?不能。难道那凤兰给三姐打电话啦?也不能,即使打了电话她也不能说这事。
“怎么能比,我们是纯真的友谊。”
“别瞎想了,凤兰不是那种人。”
“她就是那种人!”端起酒杯,多半杯酒一下子倒进了肚子里,刚有的一点清醒立刻没了。“她——她结婚前就对不起我!”
“结婚前?”
“她不是——她不是处女——”
凄怆的声音使章娅莲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孩子,孩子还不到十个月就生了!”
“什么,难道你们结婚前没在一起?”
赫文亮痛苦地摇着头。从硼海回来,那个不明电话,勾起了灵魂深处的新婚之夜,女儿五岁的生日。电话、生日、新婚之夜三个石块撞击着赫文亮的心。
“文亮,你不知道,女人在当姑娘时,由于干重活或做什么激烈的运动,□□也会破的,不能因为没见红就说人家不是处女,你可别冤------”
“别说了三姐,她已经默认了。”
“默认了?”
听了无力却无疑的话语,章娅莲象是输光了的赌徒,身子萎缩在椅子里。为了这个弟弟的婚事,我煞费苦心左挑右选,象是皇帝选嫔妃似的,可到头来------
“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可为什么------”
“听老人说,七活八不活,可生孩子的事我说不清楚。”
“七活八不活?”赫文亮直起腰,“七活八不活,那九个月呐?”
“文亮,我真不知道。”
又喝了一大口酒,“就算是,孩子就算是——那她也不能,她也不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文亮,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事事顺心。凤兰的事往坏里说,就算是真的有了外遇,你也要放宽心,把事情处理好,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决不能做出傻事来让人笑话。我妈常跟我二哥说:休妻毁地,到老不济。”章娅莲只所以强打精神讲话,就是担心赫文亮会离婚。
“不说了三姐,咱们——喝酒。”
“别喝了。”夺过杯子,“听三姐的话,咱不喝了,以后再喝。”
章娅莲叫来服务员,把赫文亮服侍到后趟房躺下了。前趟房是饭店,后趟房是老板的家,他们与饭店老板很熟了。
蓬乱的头发,熟睡的脸,这张脸发白、憔悴,一下子消瘦了许多。
章娅莲坐在炕沿边,捋着蓬乱的头发。没想到我这个弟弟心里藏着这么多的事,心里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唉——,如果不是我,他哪能与晓丽分开,不和晓丽分开,他怎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一零零
赫文亮坐在办公室里吸烟,昨天的酒精还在体内起着作用,脑袋昏沉沉的。电话、生日、新婚之夜还缠绕心头不肯散去。
朱怀玉敲门进屋。
见到人才想起应允的事。“怀玉,你想干点啥,干什么比较适合你呢?”模样、身体能干点啥?
“我没什么专长,不过在浙江上大学时我有个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不经意地问。
“咱们生产硼酸的废料,准确地说是硼酸的副产品硫酸镁,应当充分利用起来。”
“怎么利用?”
“把硫酸镁加工成农用肥料,投放市场谋取利润。干好的话,这是一项可观的收入。”
“你说什么,把废弃的硫酸镁加工成农用肥料?”
“是。”
赫文亮一下子有了精神,“来来来,坐下详细说说。”
“把加工后的硫酸镁运往南方,可改善那里的土壤,可当化肥使用。我做过实验,将硫酸镁直接撒在南方的油菜地里效果就很好,用过硫酸镁的油菜长的又高、又茁还发绿,远处看,深绿色的油菜非常明显。
“好,值得一试。怀玉,我赞同并支持你的想法。说吧,都需要什么?”
“我要一个单独的办公室。”
“这好办。”
“不要太大,但需要清静。”
“行,我通知全厂的人,你的办公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包括我。还需要什么。”昨日的不悦,被朱怀玉的“想法”冲的没了踪影。
“我需要的东西,一会儿列个单子给您。”
“好,如果还需要什么可直接跟我说。至于办公室,厂子的房屋你可任意挑,都不合适的话,我就给你另盖一间。”
“那倒不必。”
“关于工资的问题你放心,保你满意。”
“赫厂长,您的为人我大伯跟我说了,在您手下干活亏不着,工人的工资虽然与别的厂子差不多,但过年过节您却给工人发大米、白面、油还有水果什么的,每年春季还领大伙去野游。听说厂子的主要领导,BB机时兴时您给买BB机,手机时兴时您给买手机,这不都是钱吗?私企老板有几个象您这样的。”
不愧是念过书的,说出的话就是招人听,说的赫文亮也是满心欢喜,飘飘然了。
“怀玉,你喜欢手机吗?喜欢的话也给你买一个。”
“谢谢厂长,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厂长的厚爱。”
“不用谢,下午我派个车,你与蔚会计一起到市里选个最好的手机,别怕花钱。你列的单子不用给我看,需要什么买就是了。”
朱怀玉走了,他的身影却留在了赫文亮的脑子里。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其貌不扬的朱怀玉,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竟然有如此的“想法”。
赫文亮叫来高天榜、黄克豪。
“你们两个把所有的事都放一放,集中全部精力把其它硼酸厂丢弃的硫酸镁回收到厂子来。厂子汽车忙时就雇车,厂子装卸工忙时就雇人。”
“要那破玩艺干嘛?”高天榜说。
“别管了,总之‘那破玩艺’多多益善。”
“明白,就是越多越好呗。”
“对,越多越好。”
一零一
赫文亮、章娅莲漫步在大西岭硼酸厂的厂院里。来厂后栽的小树又吐新枝,绿叶徐徐摆动。围墙下的花儿有的含苞,有的绽放。
整洁的厂区内,两大堆硫酸镁很是扎眼。
章娅莲望着两大堆硫酸镁担忧地说:“文亮,怀玉那边怎么样了,这还没咋地就弄这么多东西回来,能行吗?这有两大堆,库里还有一大堆。”
“三姐放心,这东西一定行。”
“如果不行的话还得往外拉,这一进一出可得需要不少资金啊。”沉默一会又说“我怎么看你象是在赌博。”
“是在赌博,不,我这是在拼搏。人的一生机遇不是很多,遇上了就应当抓住,决不能错过。三姐,我说的对吗?”
“理是这么个理,可把赌注押在一个乳臭未干的白面书生身上,我还是有些担心。”
“我相信怀玉,别看他年轻,但他有思想、有头脑、有抱负,他一定会成功。”
“凡事不能总往好处想,要有不好的打算。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个墨菲定律哟。”
“我想过了,这事不成也无大碍,这点钱决不会影响厂子的正常运转。”
“如果一旦成了,咱们的厂子可就发了。文亮你说,真到了那一天,北方的商旺还不后悔死了,送上门的财神让他撵走了。”
“这就叫‘有眼不识金镶玉。’”
“如果不是朱东升来,你能留下他吗?”
“这和心情有关,要是那天的话还真就不好说。”
“我看也是。”章娅莲望着远方,“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天意?”
“对,是天意,上帝让我老弟发财,我老弟就一定发财。”
“三姐什么时候又崇拜上帝啦?”
“什么崇拜不崇拜的,说说而已。不管什么事还得靠自己,等天上掉馅饼哪行。你做的对,机遇来了就应当抓住,就应当大胆地干,大胆地拼搏。走,我们看看怀玉去。”
朱怀玉的办公室选在了办公楼的三楼,与赫文亮,章娅莲一个楼层。
走上三楼,赫文亮停住脚,“我们还是不去吧,怀玉见到我们心里一定会有压力。前两天还和我说:看到场院里的硫酸镁心里很着急。”
“也好,那就不打搅他了。”
章娅莲随同赫文亮进了厂长办公室。
“文亮,咱们大量回收、囤积硫酸镁,几个硼酸厂一开始猜疑,近期又四处探听,想知道原因。”
“这很正常,换了我们也一样。”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厂子的一名司机。
“赫厂长,这是汽车修理费,麻烦你给签一下。”
“找牛厂长签。”
赫文亮把生产上所需费用的审批权,交给了牛广山。
“牛厂长不是让你撵回家休息了吗,他已经二个多月没回去了。”章娅莲提醒说。
“对对对,我忘了。”粗略看了一下就签了字。
“谢谢厂长。”
司机高兴,这要是牛厂长一准磨叽一会儿,不是这个钱花多了,就那个钱不该花,哪有这么痛快过。
“三姐,牛广山这个人怎么样,还可以吧?”司机走后赫文亮说。
“他呀,他可了不得了,现在的工人没一个怕你的全怕他,见了他就象老鼠见了猫。”
“是吗?”
“他和工人说话没有小声的时候,并且说不上两句就开始骂上了,动不动还用脚踢。”
“是,我也遇到过。”
“他管的严,不讲情面。有一天米贺鸾来例假肚子疼,在化验室里躺了一会儿,不凑巧被牛广山看见了,非要罚五十块钱不可。事后米贺鸾找到我,还不错,算是给我面子没有罚。”
违反了厂规、厂纪不但是罚款,还要通报在厂子大门口的黑板上。来到大西岭硼酸厂,米贺鸾是下决心好好干,可来例假躺了一会儿,却被牛广山抓到了。这事羞于说清楚,这才找到了章娅莲。刚出板报时,有很多人围着看,后来板报常出,三、二天就有新内容,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可上了板报总不是什么光彩事。板报上也有好事,也有奖励的,但很少。
“工人们对他有意见吗?不用问,一定有。三姐,咱们要多做些思想工作,别让工人们对他------”
“不用,工人们都想开了,他们说:‘连厂长他都敢罚,何况我们呢。’”
“看来我那二百元钱还真没白罚。”
牛广山是真不讲情面,赫文亮被罚的事也上了黑板报。
“你用这个人用对了,牛广山真是实心实意跟你干。还有那个赵洪林,他一心扑在厂子上,在这山沟里一呆就是几个月。听说他还要把老婆接到咱这山沟里来(赵洪林的老妈已经去世了)。”
“有这事?好哇,他爱人真能来的话就安排在食堂。有机会你和他说,我们厂子欢迎他爱人来。”
“厂长!”
声音很兴奋,离的挺远。
“厂长!”又在叫。
“是怀玉。”章娅莲起身开门。
“主任也在。”朱怀玉将手里的一份材料放在桌子上,“厂长、主任请过目,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或增减的。”
“大西岭硼酸厂生产‘硼镁肥’计划书”,一行楷书大字规整地写在封面上。
“硼——镁——肥,好,名子取的好。”赫文亮重新落座,全神贯注地看起了“计划书”。
朱怀玉注视着对面的脸,希望从这张脸上看出欢喜和赞同。
“你这上面说的甩干机,还有其它所需设备总计是三十二万一千多元?”
“是的,上面的数字是最高的预算。”
“能不能掺些少量的硼砂,这样可以增加硼镁肥的含硼量。”
“那就更好了,这样硼肥的质量就上来了。”
合上计划书,“非常好,咱们马上就干。怀玉,这事就由你全面负责。”
“行,我这就准备去。”
朱怀玉走后,赫文亮指着“计划书”说:“写的真不错,条理清晰,文字简练,让人一看就懂。”将“计划书”递给章娅莲,“三姐看看,我想这个计划他是考虑很久了”
“很少这样夸人,难道比你的水平还高?”章永莲嬉笑着说。
“我怎么能和人家相比,人家是大学生,人家是金子。”
生产硼镁肥的计划,正在紧张有序地实施中,新型的土地肥料即将诞生。赫文亮满怀激情,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赫厂长。”朱怀玉面有难色地来到了厂长室。
“怎么啦怀玉,出什么问题了吗?没关系,有问题我们一同解决。”
“厂长,我签约的单位来信了,让我去上班。这个时候------厂长这可咋办?”
思考良久,“怀玉,别为难,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可现在我也离不开啊,我走了您咋办。如果没有违约金就好了。”
“违约金,你与用人单位签约的违约金?”
“是。”
“这是小事,违约金厂子给你解决,可你------”
“违约金解决了就没问题了,那个单位不太合我意,在您这我还可以照顾家,照顾我妈。”
“太好了怀玉,只要不嫌弃这个小厂子你就在这干,我决不会亏待你。”
“厂长,我会加倍努力的。”
一零二
在朱怀玉的努力下,硼镁肥很快就生产出来了。作为农用化肥,还需市、省、农业部的逐级审批,有了化肥生产许可证,才能投放市场经销。赫文亮指派章娅莲、朱怀玉负责□□。与此同时,生产出来的硼镁肥以“农业用硼砂”和“多元素硼砂(农用)”发往浙江、江苏、安徽等地。每吨的价格卖到一千二百元,每吨净利达到了近千元。在当月,赫文亮就发给了朱怀玉五万元奖金,并承诺,到了年末还会有奖励。
朱怀玉欣悦,他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大西岭硼酸厂人和事顺,财运亨通,赫文亮在硼行业中成了佼佼者。
一零三
硼海硼矿由于管理不善,经营不善,在硼砂、硼酸畅销的大好形势下仍有亏损,现已负债累累。经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将硼海硼矿以八千万元出售,竞买者还需承担硼海硼矿欠下的所有债务。消息传开,很多人跃跃欲试。
经过多日的思索,一天,赫文亮对章娅莲说:“三姐,我想买下硼海硼矿。”
“有了大西岭硼酸厂已经很不错了,何必再冒那么大的风险呢。”
“硼海硼矿有两大坑口,硼矿资源非常丰富,想长期立足硼行业,就必须有自己的硼矿。”
“这我知道,不过花这么多的钱风险也太大了,弄好了可挣大钱,可一旦弄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要想干大事,就必须承担大风险。我想,只要苦心经营,硼海硼矿一定会兴起,前景一定很可观。”
“看来老弟对硼海硼矿情有独钟,势在必得喽。”
“就是个想法,心里没底。硼海市卧虎藏龙,想买硼海硼矿的人一定很多,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希望三姐支持我。”
“只要你想好了、认准了,我会倾心尽力的。”
从放弃高考步入经商之路,到兴办鸟头山元件厂;从果断卖掉元件厂到投资大西岭硼酸厂,而后又大胆起用朱怀玉生产硼镁肥。章娅莲看到了赫文亮的远见卓识,并为其操刀必割的气魄所折服。
“太好了。三姐,从今天起你就全心全意办这件事,硼镁肥生产许可证就交给朱怀玉。需要什么跟我说,需要钱就直接到蔚会计那取。”
“好,我尽力把它拿下。”
一零四
章娅莲奔波于硼海、西岭村间。
赫文亮不断得到报告:
第一次:茫然无措,不知从何处下手;
第二次:在副市长宋瑛辉的帮助下有所进展;
第三次:接触上了几位有关领导,一切进展顺利;
第四次:有很大希望;
第五次:匡国玉,匡大嘴参与了竞买。
膨胀的心冷缩一团,沸腾的情绪一落千丈,赫文亮终止了竞标。
“他办他的,咱办咱的,就是买不到,日后也不懊悔。”章娅莲仍不灰心,她不甘心自己付出的努力。
“还是算了吧,得罪了匡国玉,即使我们买到手,日后也会有许多麻烦的。”
很多人与赫文亮的想法一样,也都主动退出了竞买。有的竞买者得到了恫吓。
章娅莲还是心有不甘,她经常于宋瑛辉通电话,有时借故去市里探听消息,她关注着硼海硼矿的出售情况。
一日,章娅莲兴冲冲回到厂子。
“文亮,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匡国玉退出了。”
“什么,退出了?他不买了?”
“我刚从硼海回来,宋市长说匡大嘴退出了,不买了。”
“为什么?”
“给我倒杯水。”
赫文亮打开饮水机下的门,取出一个纸杯。
呷了一口水,平缓一下激动的心,“宋市长说:硼海硼矿卖给匡国玉已基本定坨,他只给了七千万。但市里没通过,市委书记的一句话就给否了。”
“市委书记怎么说?”
“‘看来我们市得改名了,我们市不能再叫硼海市,应当叫国玉市喽。’书记的表态给匡大嘴否了。文亮,我们又有希望了。”
这算是章娅莲的第六次汇报吧,也是赫文亮听到的最欣幸的一次汇报。
第七次:得到了硼海硼矿矿长王长理的大力支持和帮助。
第八次:市里的有关领导基本上倾向于赫文亮,赫文亮买下硼海硼矿大有希望。
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在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赫文亮得到了第十二次汇报:竞标成功,赫文亮以八千万的价格买下了硼海硼矿。
赫文亮望着红晕的脸,抓起章娅莲的手,“三姐——三姐瘦了。”激动的赫文亮不知说什么好了,竟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抽出双手,“干嘛,干嘛,至于吗?这么大个烂摊子够你受的,以后遭罪去吧。”
“是啊,三姐又该跟我操心操劳了。”
一零五
大清早,章娅莲就把赫文亮喊叫起床。
赫文亮能贪黑,不能起早。没办法,三姐在叫。
“有事吗三姐?”
“跟我来。”
章娅莲在前面走,赫文亮在后面跟着,他们向西岭村最高的一座山峰攀去。
“我们就要离开西岭村了,我领你去个地方,那地方看日出最好。”
“三姐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谢菲带我去过。”
谢菲早已是检斤员了。
山路窄,好多路段还很陡。章娅莲抓住一个小树攀上了一个陡坡,回身将赫文亮拉上去。又一个陡坡,又把赫文亮拉上去。章娅莲扬起脸,她又找到了当姐姐的感觉。
岩石下,一株鲜花惹人喜爱,红色花瓣上的几滴露珠,更显花朵的娇艳。
深山的花儿只有被人发现、欣赏才美丽,否则,它便白白盛开一次,鲜艳一回。赫文亮蹲在花旁,抚摸着花茎。
“文亮,你在干嘛,快走哇!”
爱惜花草的赫文亮,还是把花儿采在手中。赶上章娅莲,想把花儿插在三姐的头上,可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章娅莲又在抓小树,又在奋力攀登------
终于到了顶峰,章娅莲掐着腰,深深吸着山林中独有的空气。
俏俏地将花儿插在三姐头上。
觉出赫文亮在动自己的头,转过身,“干什么?”在鲜花的陪衬下显得妖娆。
“三姐真美。”
“胡咧咧什么。”觉得头上有东西,举手摸下花,看了一眼,“都多大了,还这么淘气。”
太阳出来了,从天边露出了整个脸庞,红红的、圆圆的、大大的,散着熹微可惜的光。白色的气体填满山谷,象云、似海、是雾,是雾云飘逸,是雾海浩渺。雾海吞没了低矮的山峰,雾云中仍有几簇山峰挺立。
赫文亮的骨骼如雨后的春笋在拨节,身体急速升高,恍恍惚惚耸立云霄,迷迷蒙蒙溶入仙境------
章娅莲望着远方,“这地方好吗?太阳好吗?”
“好,这地方好,这里的太阳也最好。”
太阳在升高,被湮没的山峰显露出来,白色的雾退入山林,在山林中游荡。
太阳变白、变小,放出万道光芒,人们不敢看它了。
“人家(太阳)不让看了,咱走吧,看不起还躲不起吗。”章娅莲说。
赫文亮蓦地有一念:三姐只是带我看日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