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不过事实如此,齐怀风自己也不避讳,江延便也直言道:“若是养得好,还能有五六年的时间。”
齐怀风蓦地冲他扬了个笑:“所以我没什么好怕的。死我都不在乎,难道还会在乎疯不疯吗?”
“你想得有些美了。”江延不遗余力地泼着冷水:“我只说我知道如何救你的命,可从来没说一定做得到。我是见过这毒,但亲自上手医治,却是从未有过的。而且祛毒这事变数太多,我可不敢说我全都能应付过来。”
听到江延这么说,齐怀风一点都没生气,反而轻声笑了起来:“先生果然有趣。”
“若如先生所言,那我更要去试一试了。”齐怀风看了姜成毅一眼道:“这些年姜老为了找得能够解毒的法子煞费苦心,就算是为了偿还姜老这么多年对我悉心照料的恩情,我也得让他瞧瞧这毒到底是怎么个除法,又能除到何种程度。何况,若是运气好,你真的做到了,就算我最后痴傻了,这难得的例子拿去供医者们研习也是好的。若是他们今后遇到其他身中此毒的人,也能救上一救。何乐不为?”
江延啧了一声,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齐怀风没想到江延会突然问自己这个,但还是答了:“鄙姓齐,名瑾,字怀风。”
江延哦了一声:“听你刚刚那番话,我原以为你是叫‘菩萨’。”
齐怀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摇头直笑。
“这事我还是劝你们好好考量。”江延不再插科打诨,正色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拿乔,我真的没医过。而且解畏水之毒至关重要的一株草药——乌炎草,你们有吗?这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有市无价。这些年我只听说过宋闵本人生前有过那么一株,如今……”
江延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尽,他看了三人一眼:“总归还是有五六年的时间,珍惜着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齐瑾正欲开口,季凌却拦住说:“江兄说的在理,此事需得再议。”
季凌冲江延拱手行了个礼:“江兄操劳至此也是该累了,我差人送江兄回去。之后若是商量出结果会告知江兄,还请……还请江兄耐心等上一段时日。”
“自然。”江延应道。
半日下来,江延对季凌的感观是有很大转变的。
一开始江延觉得这东家是个骄矜傲慢的,端的是清风明月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姿态,江延看着就烦。可后来听他说话,看他做事,还有与人相处时的妥帖和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涵养,江延也就不在意了,毕竟是富贵人家,有点架子也正常。
再说了,季凌愿意落下身价喊他一声“江兄”,比起他过去见过的一些纨绔少爷和蛮横千金,这位可真是太接地气了。
江延同三人拜别,背着他那装着十两银子的药箱,回去了。
被差遣送他回去的小厮在他身边沉默地走着,江延也乐得他不说话。
今日之事,总让江延觉得有些脚下发飘的不真实感。
明明只是打算到一个人傻钱多的东家那里混些银两,到最后怎么就成了要给人治病了呢?
还牵扯到了宋闵。
江延不由地想起八年前他和宋闵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困着两人的小木屋已经起了浓烟,屋外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讨伐辱骂听得江延心头烦躁。
可宋闵就像看不着听不见一样,还是往常那副什么都瞧不上眼的不屑模样,优哉游哉地在已经起了火的书架上挑拣出几本完好的书,反手扔给了站在屋子最中央的江延。
“就这几本还有点东西可看,收好。”宋闵皱着眉头拍掉手上沾的灰,抬眼看到呆愣着抱着书的小江延,乐了,他走过去逗小孩:“今后再没人抽你背书了,是不是挺高兴?”
江延皱着鼻子,像看疯子一样看他:“死都快要死了,我背什么书,高什么兴?”
“谁说你快要死了?”宋闵挑眉:“为师还指望你继承衣钵,等有本事了整死外头那帮孙子给为师报仇呢。”
江延啐了他一口:“外边打头的那人眼瞅着有五十多了,你个还没而立的,好意思给人家当爷爷?”
宋闵嗤了一声:“爷爷怎么了?我就是给他当祖宗都够格。”
江延被浓烟熏得眼泪鼻涕直流:“祖宗,您能别跟我说话了吗?让我死前得个清净成吗?。”
宋闵瞧着在身边翻滚蒸腾的黑烟,头都没低,只动了眼珠子就这样睨着江延:“我说过不会让你死,以前是,现在也是。”
江延觉得自己的鼻腔和嗓眼被浓烟熏得糊作了一团,又酸又痛,眼泪也流的比刚才凶:“嘁,就会说大话。”
宋闵移了目光,看着热的发红的火舌卷向他一笔一笔写成的书卷,沉声道:“还没烧干净,你再坚持一会儿。”
不知是热的还是熏得,江延脑子已经混沌了,宋闵说的话他听得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几个残词断句。
“待会躲在我身后……出去……孙子们怕我……有毒……不敢靠近……钻烟里……后山没人……”
这么些年过去,江延的记忆更是模糊。如今他只能记得宋闵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眸子,还有那句伴着屋内房梁一起落下的,炸在他耳边的——
“你不会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