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兰(2 / 2)
“那株天心莲,是假的。”颜至嘴角微翘,却丝毫不像是说谎的模样,不只是云若目瞪口呆,连着云起也没反应过来,“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是巧合,”颜至抚摸着茶碗的边缘,“久病成医,天心兰本是我为自己配药中的一味,为应急用,上次来时将你崖上那棵换掉了,痊愈后回了净生门,诸多事务又旧病复发,便忘了说,想你也不多留意。”
“那,那天心兰,现在何处?”云若的眼中又冒起熊熊希望的火光,“我,我现在就去取了。”
“关你什么事!”墨残沉住性子,“那人分明是利用你,人家都说了,那是西南杨家的小公子,他爹好着呢。”
“那,那他撒谎也是为了那里的百姓,你们不是说南方起了什么疫病嘛,他这也是为了救人啊。”
“哪有这么简单,我的小姑奶奶,“云起嘟囔了句,“你道我小小百草谷为何要围重重机关,拒八方求医?这诸多药草,可药到病除,可杀人无形,生死二字,小致倾家荡产,大致时局动荡,生死的权柄握在有野心之辈,他便只会想到自身利益,若解药落入朝廷之手,或许还有些许救治百姓的可能,可是落入杨家之手,可能便会借药材稀缺为由,待价而沽,收拢当地豪绅富商,杨家军政皆备,独独缺了财,坐稳了西南一脚,圣上再有心收复,怕也无力回天。”
云若越听越糊涂,茫然望向墨残,墨残却一脸平静,只是望向颜至,“或许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上一句,你究竟在此,扮演,或者想扮演怎样的角色?”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连着一向心眼大的云若也嗅到了什么不对劲。
颜至将眯起的眼睛松了松,抬眼望向不知所以然的云若,又发现墨残正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一手护着云若,像护仔的母鸡似的。
“到时你便知道了。”
终于将云若五花大绑押回了天机阁,天机阁老头的脸色铁青,越发映衬得颜至的微笑得体,甚至于他还甚贴心地挡住了阁主望向墨残杀人般地视线。
砰一声门关上,想必里面又是鸡飞狗跳一顿教训,上梁拆瓦一番好打。
一路回净生门并无异常,颜至于马车中依旧坐在来时的位置,墨残也依旧是来时那个不雅的姿势。
可墨残这时却睡不着了,不祥的预感紧紧环绕,她睁着眼睛看着对面专注于书卷的公子,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盯着我作什么,”颜至出声,“天色也渐暗了,你这样盯着我,慎得慌。”
“你也会怕这些?”墨残的声音有些难听,甚至带着些讽刺,“我以为你这样的,应当是无所畏惧的。”
“不是啊。”颜至依旧是那人畜无害的微笑,“我这样的人,什么都怕,怕死,怕脏,怕黑,怕牛鬼蛇神,怕一事无成,怕电闪雷鸣,怕风吹草动,只不过没人信,也没人看到而已。”
墨残看他丝毫不受触动的表情,嘴里吐出半真半假的言语,不知为何心里还会有些不舒服。
数日后,墨残这不祥预感成了真。
满大街传着固若金汤的百草谷失窃,更有人重金悬赏天心兰。
净生门似乎出了乱子,隔三岔五便听到隔壁颜夫人的院子乒呤乓啷的响声,附近的眼睛少了不少,墨残干脆称病锁上房间,从屋顶又翻墙躲进厨房,过了一夜,装作采买的丫头出了净生门。
大雨淋漓的夜,她在那出天机阁小道中几日的潜伏,终于有了动静。
若是往日,以一敌十,于墨残而言并非难事,可对于如今身体半废的她,实在吃力。
雨下得依旧嚣张,一滴滴砸在墨残的脸上,几日的潜伏对于她体力消耗极大,因而两招杀招一出,她竟有些力不从心,退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不行,她看着那黑衣人背上那睡得死猪一样的云若,深深吸了口气,握紧剑柄。
锋利的剑刃划开颈喉,同时墨残的背后也被划开一道,雨水渗入新鲜的伤口,血汗泥尘混杂,墨残的脸色愈加苍白。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她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雨,也越来越密,她擦掉滴落脸上的血和雨,死死盯着剩下站着的人,一步步警惕而沉稳地走着。
三,二——剩下一个。
旗鼓相当,剩下的那个却与倒下的不是一个层次的,墨残显然已有心无力,求胜心切,反倒被人寻了空处,一掌打在了旧伤上,勉强用剑撑着地,才不至于狼藉倒下。
可一刻时机定生死,对手是绝不会给予她喘息的机会的。
墨残只能模模糊糊地望着那路一旁依旧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云若,缓缓倒下。
颜至没想到这快要把自己折腾死的人趁自己却给她倒水的功夫还能拿着剑对着自己。
墨残仍是一身血一身汗一身雨加一身尘泥的模样,加上额头那三道,黑衣破碎,眼神凶煞,正正一厉鬼复仇。
“百草谷失窃,重金天心兰?”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发不出来,只剩下大口的喘气,“是你放出的消息,这样一来,他们知道自己手中的天心兰是假的后,又听闻百草谷失窃,那么真的就不在百草谷,从头到尾,接触过天心兰的就只有云若,所以他们会将云若绑走。”
颜至挑了挑眉,搁下姜汤,“将姜汤喝了,我命人拿了热水,你先洗一洗,然后将伤包扎一下。”
墨残一句也听不进去,赤红着眼,扯着嗓子吼,“你不过是怀疑杨家背后的江湖势力,能探清天机阁的江湖势力,可你为何利用云若!”剑刃锋利,立即颜至那如玉肌肤上便多了道血痕。“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连只鸡都没杀不了!”
“她对你如此重要么?”颜至贴着剑刃逼近墨残的脸,血弯绕着顺剑身落下,“让你轻易交付你历尽劫难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命,让你轻易拿回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我的命。”
“对!”
“同样的爹,她从小锦衣玉食无灾无难,你却要颠沛流离以命相搏。如此,她依旧重要么?”
“对!”
轰隆,一声雷声炸起,一道光亮在窗边划出条亮光。
“为什么?”颜至的呼吸有些急促,双手微微颤抖,“你为何就不能为自己想想,痛苦的为什么只能是你,只会是你,为何不争一争,这是你应得的,争不得,这痛苦也不应是你一个人的,厮杀时这么凶狠,招招致命,为何此事却独独要对自己凶狠。“
墨残仍死死盯着他,执剑的手却松了,扶着床头,一声咳出了血,血污了颜至的白衣。
颜至终于松开了钳制墨残双肩的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默默退了几步,转身要离开。
“你不懂,”墨残虚弱地说,“那是我最想成为的模样。”
“被人纵容疼爱,有人时时在乎牵挂。”墨残苦笑,“从天机老头口中讨一个好字,是很难的。”
“如同我这样的,满手血腥,满心狠辣,面容丑恶,会的不过是如何最快致人于死地的法子,如何讨人喜欢,如何争,争了如何,不过还是输。”
声音渐渐变小,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梦呓,在门口停住的颜至神差鬼使地又回到床前。
额头滚烫,伤口化了脓,伤寒是定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颜至慢慢,轻轻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又慢慢将双手环绕,将她小小却不安稳的身躯环在自己怀里。
“我有些好奇。”他轻轻道,“如果我纵容你疼爱你,时时牵挂在乎你,你可会为我如今天半分舍命,又或者,会为我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