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书(2 / 2)
“少小姐,是我。”
天机阁分舵的人,墨残在任务时有过接触,但甚少见他出来走动,又听他道,“云若小姐还好,只是西南的分舵有不少被拔除了,损失惨重,初步探查,很可能是杨家的人。”
杨家的人本就分身乏术,那里还会理会这么多,墨残心想,却没有出声,“驿站可有什么动静?”
“在分舵被摧毁前传来的信息来看,潜伏在崎疆附近的势力不仅仅是净生门与天机阁,前几日来了万毒宗的人,几个甚至已经混入了驿站,不知有何图谋。”
万毒宗?墨残思绪一闪,在净生门中能来去颜归院自如的,恐怕就是颜夫人了。那些人,是冲着颜至去的。
墨残上马,直奔驿站。
墨残到时,颜至正午睡。
她没有想到堂堂驿站的防卫会如此松懈,或许是因为镇压瘟疫调派了不少人手,颜至在明面上可差遣的人手并不多,惊沙卫毕竟隐蔽,不轻易能暴露于人前,若此时颜至病发——
在净生门,似乎他也不过是个病弱的闲散公子,因病不参与门中事务,空有块绯色的玉牌,稍有动作也要门主点头。
所以颜至,这十数年,到底是处在如何的荆棘丛生,防不胜防的境地之中?
墨残推开门,声音很轻,她穿着驿站丫头的衣物,旁人皆在忙碌奔走,对她视若无睹,她轻而易举地在厨房端了药,到了颜至的房。
她搁下药,静坐床头,西南少有的晴天,温和的初阳穿过层层遮蔽落到男子的脸上,柔和的光顺着男子平稳的呼吸,冲淡了那极艳面容之后的尖锐与阴沉,他确实是极美的。
墨残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想斟酌,就任由初阳升起,至黄昏下落,她想就停在这一刻,直到她的心脏停止跳动。
然后颜至醒了,睁眼便看见直直盯着他的墨残,还有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衣衫不整,乌发凌乱,睡姿颇为不雅的自己。
她的呼吸,在自己的肌肤上痒痒地挠动着。
被当场抓住的墨残像只受惊的小兽,昔日杀气腾腾的人脸红了半边,手忙脚乱起来,正要起身,又一把被方才坐的凳子绊倒,失去平衡,两手撑在男子的枕边,半身贴在男子身上,面红耳赤,尴尬到极点。
“嗯?”颜至轻笑,“这是连着几天听你的趣闻,做梦都梦到了么?”
守在暗处的惊风摇摇头,明明一个时辰前才匆忙禀告了夫人累死了匹马,刚睡醒某公子就能睁眼说瞎话。
说不定压根就是装睡,就等着人来好戏弄。
墨残一愣,歪头思索如何答复,头发垂到男人的颈间,男人更痒,伸手将墨残的脑袋抬高,摸到那浅浅的三道疤,欣慰道,“总算是淡了,看来云起那厮虽像个神棍,倒也不是个庸医。”
“虽还是丑,但总比像恶鬼似的好看多了。”还没等墨残有少许感动,他又补充道。
墨残无语,翻了个身,从颜至身上打个滚,滚到了床上靠墙的剩余一点空地,眼皮子累得开始打架,却还是望着颜至漂亮的脸。
颜至也望着她,他问,“你不怕我吗?”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墨残想,他应该问,她为什么来这,然后她会回答,因为她很担心云若,因为颜归院被翻了,她担心他若有危险,云若的性命就会少一重保障,自己与他做的交易也就白费。
不过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或者他应该问,这段时间她在颜归院,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她会回答,那个燕静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有那个他的所谓母亲把他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还很有可能会趁着西南瘟疫动乱将他暗杀。
不过他有惊沙卫,什么事会不清楚?
墨残困了,她干脆闭着眼睛,声音也带些疲乏,“我新学了两句诗,一句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句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我不是牡丹,也不是美酒啊。”颜至把玩着将睡之人的发尾,“崎疆死亡沼泽中剧毒的黑色曼陀罗,穿人肠令人生不如死的鸩酒,才是我啊。”
“是吗。”墨残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这人倒霉,约莫活不长,不挑剔。”说完便呼噜呼噜,倒头就睡。
颜至生平第二次,遇到敢这样对他的,横行霸道的行为,第一次直接抢了他的床让他睡地面,第二次换了张更小的床,还硬生生挤上来。还第二次在他这个脑子里装满血腥的疯子咫尺之遥呼呼大睡。
嗯哼?她这么个墨守成规的人,这么个死心眼的人,这么个如同惊弓之鸟的人,怎么敢呢?
颜至以为,他这样的人一身的刺,是绝对不会有人自不量力要靠近引得满身的伤的,即便有第一次偶然,也不会愚蠢地来犯第二次。
原来还真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除了恐惧,冷漠,憎恨,厌恶,虚假的客套,矫情的钦慕以外的,来自她的眼神,来自她的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眼睛。
从密道中见到的第一眼是这样,忘却了以后,如今不曾改变,即便她已经伤痕累累,疲倦不堪。
颜至的心突然一阵抽痛,脸色苍白,他一动不动,死死咬住牙关,将痛呼声音锁死在胸口内。
他没想到病发间隔的时间竟会缩短了这么多,偏偏在局势刚刚扭转的时候,偏偏在墨残这个对他来说最大的变数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