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初夏时节，蝉鸣如浪。

接天的莲叶在湖水中透露着无穷碧色，其间点缀荷花三两，红白喜人。

有个人在一处荷叶上头立了好一会儿了。从背影看上去，身量介乎少年与青年之前，但身形笔直俊秀，泼墨般的发垂坠在月牙白的薄衫上，便是为这碧浪红花施以了一处别样颜色，煞是好看。这人立在一片荷叶上，青翠荷叶如一处托盘般稳稳当当托住了他，没一丝儿颤抖，就连上面的滚圆露珠都没有丝毫颤动。这人微微弯下腰，仔细去寻摸藏在荷花瓣间的莲蓬。他掐断一枝儿嫩出水来的小莲蓬，然后才直起腰来。

回过身。

远山眉，淡水眸，峰鼻，菱唇。从眉眼看来，依稀还能看出这人小时候面容精致可爱的影子，只不过包子脸消去了婴儿肥，瘦削了许多。

他足尖一点一提，便从这片荷叶跃到那一片上头。就这么一起一落，便从湖中央回到了岸边。

岸边早就有只懒洋洋趴着眯起眼打盹的老虎在等着了。说来也怪，这只老虎在开始几个月快速长大以后，就一直保持了这个模样。毛茸茸圆滚滚，似乎十年光阴并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大多时候它也展现出自己威风凛凛的一面，除了偶尔还喜欢冲着唐今撒欢卖萌，犯傻扑扑蝴蝶，追追野兔子什么的。

而唐今已经十七岁了。他不再是个孩子模样，从样貌到性格，十载时光一点点雕刻琢磨，把他从里到外都锤炼了一遍。模样愈发精致好看，气质愈发风华内敛，他幼时的懒，恰如其分地镶嵌在他的唇边，仍旧懒得说话，这反而显得他的脾性愈发沉静起来。在李松原入门后两年，唐今才开始展现出对道术这方面的兴趣。他在修习道术方面十分有天分，仅仅过了一两月，便能勘破李松原迟迟无法精进的地方，进入到一个更大，更精深，更玄妙的世界。这是李松原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唐今真正入门后，才发现自己本来见识到的世界是如何微小而狭隘。从他七岁时遇到那只年兽时起，冥冥中便有一种力量在催促他去靠近，进入那里。花草鱼虫，飞禽走兽。每一种生物每一处环境，都有着自己的一番道理。唐今想去探寻摸索这些东西，便入了道。这些年里，他有时跟随师兄们去往比山下寮水村更远的地方，他有时也见识到比虎豹豺狼更为强大的妖兽，却再也没有遇到过那只英明神武气度非凡的虎。然无论去往何处，他总会回归到这里，回归这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道观。他总是在有意在这里找寻着什么，却总是找寻不到。那一处空落留在心底，从执念逐渐变成一种更深的想念。那处总有着残缺，像是遗落在心里头的一弯月牙。

前两个月，他同李松原与风和去了南边一个叫金河镇的小镇。传闻说镇上闹妖。来回只几天的脚程，他们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结果却在镇上耽搁了足一月有余。

那只是个小小的花妖，擅长迷香这东西。她也不害人，只是喜欢偷人家东西。三更半夜摸进别人家房里，偷女子的胭脂水粉。有好几回她被人撞破，但她又像一缕烟似得消失在人眼前，这才使得镇上传出些闹妖的传闻。唐今风和李松原几人部下阵法，结果就捉住了这道行尚浅资历极弱的小花妖。小花妖误打误撞地进到阵法里头，自己还有点懵。

风和问她为何总去偷胭脂水粉。小花妖回答说，只是为了看看凡人间最喜欢的香料有哪些，她好仿着卖。她自己也开了家铺子，但是总是没人光顾，似乎她们花的喜好和人都不大一样，她也整天发愁怎么把自己铺子上的胭脂水粉卖出去，只好想了这么个蠢法子。风和哭笑不得。他们几个人商量着把小花妖放了，只是教训她不要再半夜闯进别人房里吓唬人了。

正也许是当时风和态度柔软了些，小花妖许是从没见过对妖精还这么和颜悦色的道士，便死活赖上了风和。也是因为风和长相俊逸，多少也有一番风流态度，这才让花妖付来一腔真心。风和拒绝多次无果，反而惹得人家小花妖伤心难过。花妖恼羞成怒，便给风和施了药，弄得风和胸闷气短上吐下泻，脸色蜡黄，每天只能在床上躺着。李松原每每看到风和难堪的模样，都要笑上好半天，笑他流水无情得了报应。风和苦着脸，无奈灌下一碗又一碗苦药汤子。也不知道那小花妖施了什么药，让风和在金河镇足足将养了多半个月才有所好转。这人一旦好了点，连忙叫唐今李松原两人带着他连夜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车马劳顿一番，回到道观，风和又病了。

可怜人为了避开那朵小小落花，竟然不惜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也是实在稀奇。

伯凊哭笑不得地给风和开了药，里头有一味药便是鲜莲蓬。捣碎磨好，配上其他开的药清水灌上，服用个三两剂就好了。于是唐今便出门去采些莲蓬回来。

这是已是日上中天，唐今左右手各握了几枝儿小莲蓬，叫上岸边打盹儿的阿冬，慢悠悠往道观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