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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尽插小黄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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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华大新生培训的时候,老师说过,遇到枪击事件一定先尽量降低自己的高度,寻找掩护。我又记得电影里面一遇到刺杀美国总统的时候,他保镖都告诉他要远离窗口,而此时我在宿舍里,那泛着墨绿色的墙看起来挺结实,所以便有了以上行动。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恐怖分子报复社会了么?!

我胡思乱想着继续趴着蜷缩在那远离窗口的墙角,外边的砰砰声仍不绝于耳,而此时裤兜里的诺基亚钢盖却开始不合时宜地震个不停。

啊,听说诺基亚能挡子弹?我毫不犹豫地从裤兜中掏出此时还在振动个不停的诺基亚,快速地看了一眼,原来是学校警务处发来的一堆安全警报短信,我也没心情细看,就把诺基亚按在了胸口继续卧倒。

那时我丰富的想象力却开始不由自主地运作了,我觉得好像随时有一颗子弹会打碎我旁边的玻璃,迸我一身玻璃碴子,然后从外面撞进来一个蒙着黑丝袜的匪徒把我拎出去,我被抓着头发一路拖着走,我大喊着,“我是中国人啊中国人,冤有头债有主有能耐你去找美国政府啊!别绑我!”匪徒却对我充耳不闻,把我扔上飞碟,拔去所有体毛,开始做实验。

诶?不对,我哪儿有那么多头发给他抓。

然后,做实验那个好像是外星人干的事儿?

啊不管了!不管了!先活命再说。

砰砰的枪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当时只觉度秒如年,直到我趴得肘关节疼痛难以忍受时,枪声方才停歇,紧接而来的则是窗外的警铃大作,红白强光忽闪,把夜晚照的如白昼,灌得我满耳朵都是一高一低的警铃声。

这时我才敢动弹一下,继续趴伏在地,但举起手机查了查刚收到的警务处短信,当看到最新一条上写“嫌疑人已被控制”之后,这紧绷着的弦算是松了下来,想彻底趴地上,但是想起这地上不知道被多少于健的耗子亲戚蹭过,就条件反射一般地弹射了起来,还去手池子处洗了一通胳膊和手。

伴着窗外那晃眼的警灯,我又翻了翻收到的警务处的其他短信,发现原来还真是枪战,不过短信上说的很简单,只说是40街和刺槐步道交口处发生枪战,歹徒已被制服,所以也看不出具体发生了什么。

大概不到十分钟吧,窗外的警灯就都陆续散去,还听见了警铃拖着变音的长声远去的声音,窗外的核桃街又恢复了平静。我想找人问问刚才怎么回事,打开房间门往迪昂那边瞅了瞅,听见他房间里依旧是鼓点很重的音乐声,意识到这哥们儿好像根本没把刚才窗外的一切当回事儿。我打开宿舍门望了望走廊里,也没见有谁惊慌失措。走到前台,发现那儿的守门大妈和正在擦地的一个墨西哥裔大叔都神色镇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是我小题大做了么?

隔天早上,我起来照常去1920楼买早餐,准备吃了后去赶早课,走到杜波依斯门口时却发现,门口横着一道警戒用黄胶带封条。

我被一个面生的、身穿保安制服的半秃顶黑人大叔粗暴地告知,正门今天不能用,因为宿舍门口现在被警方当成犯罪现场,作为证据给封锁了起来,想要出门的话得从地下室的另一个出口绕行。

我去,都成犯罪现场了?还控制起来了?那得炸成啥样了?

我摸摸鼻子转身走了,从洗衣房那层地下室的升降式大铁门(有点像车库门)的出口跑了出来,那门本来是留给收垃圾的大推车出去用的,今天没办法,给人类用了。这让我突然想起了革命烈士叶挺的一首关于人走的门和狗爬的洞的诗......

出去之后,我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杜波依斯的东侧,面朝那家麦当劳和Freshgrocer。我好奇地扭头往左边看了一眼,我靠,这不看不要紧,看完了吓我一跳,以为地上着火了。

我揉揉眼睛重新再看,这才看明白,那满地的黄乎乎的东西不是火苗,而是一面一面的三角形小黄旗,密密麻麻的,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完估计得直接冲到核桃街上卧路自杀。

我想走过去看看这堆东西到底插的是啥,但是面前又出现一道警戒线,收垃圾的黑人大叔告诉我说这儿也被警察封了,而且整个汉密尔顿村的中间都被封了,要往南走得从核桃街那边绕。

于是我沿着核桃街绕路,从亨茨曼那边绕上天桥到1920楼买早饭,刚巧陆陆续续碰到了几个也住在汉密尔顿村买了早饭赶去上课的美国同学。我为了确定我没疯,跟他们打听了一下昨晚的事,每个人说的版本有些出入,但是结合我的亲身经历,我大概拼出了那天事件的经过:

两个贼人被警察追捕,驾车逃跑,双方上演了追车大战,一路大战到了40街刺槐步道西端附近。这贼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开车技术差,哐当一下子撞到了刺槐步道西端挡着不让车进的隔离杠上。

要说这刺槐步道的隔离杠也是真结实,狂飙的车撞了上去,隔离杠纹丝没动,车却撞废了。据一个住在旁边罗登高建里的犹太小妹说,隔离杠像叉子切奶酪似的,直接楔到车前发动机里去了。

于是贼人只得弃车步行逃跑。可这贼人也是慌不择路,也不想想,贼窝西费就在他眼前,往西跑才对,可这两个家伙却像无头苍蝇似的直接扎到汉密尔顿村里往亨茨曼方向跑去。这可是宾大的地盘儿啊,到处都是一身正气的前伊拉克服役人员,分分钟空手夺白刃、周处除三害那种。

但这两个贼人跑的时候不是光跑,而是举起了手中的枪开始向后面也下车追击到汉密尔顿村里的警察开枪射击。那费城警察也不是吃素的,开始纷纷开枪还击。双方一路从刺槐步道西侧边跑边枪战,一直枪战到1920楼正门外那个天桥上,这时两名歹徒才被紧追不放的警察击毙。

我去...... 想想我后脊梁直发麻,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桥:昨晚这儿枪战了。

还好学校和警方都完全没有人员伤亡,只有歹徒被当场击毙,估计这里面各位校警大侠们的英勇疏散也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据说警匪双方互射,打了50多发子弹,那些插在地上的小黄旗就是标记弹坑的。可是按故事的描述,并没有歹徒冲过我宿舍门前啊,那我门前那一堆的标弹孔的小黄旗是什么情况?而且看那数量,就差不多已经五十多发了,怎么在刺槐步道上枪战,子弹都打离挺远的杜波伊斯去了?难道是他们先绕着罗登枪战了一圈然后才跑去天桥的?可是昨晚全宿舍都那么淡定,不像是门前刚枪战过的样子啊。

第二天小黄旗和警戒线就都撤了,一切恢复正常,而这,也成了一个永远的未解之谜。如今,也只有关于小黄旗事件的两样东西留在我的记忆里:一是那些如烈火般屹立在初秋清晨的凉风中的满地的小黄旗,二是宾大的学生对这件事的淡然态度。

我发现,无论是事件发生时还是事件发生后,同学们和老师们除了按照警方要求做之外,表情态度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枪战发生的时候我收到的几条短信里还有也住在汉密尔顿村的同学发过来的,内容却是跟上课和活动有关,直接无视了那鞭炮般的枪声。

当时的菜逼我很不理解,这么大事怎么会一点波澜都没掀起来。后来当我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务实的沃顿人之后,我发现,这种反应也不难理解:

第一、宾大虽然是西费这个废了的地方里治安相对好的一处,但是犯罪活动也时有发生,所以大家都习惯了。

第二,如果真是生死攸关,学校会统一组织疏散或者自救,既然学校没动作,那就说明天还没塌下来。

而第三,我觉得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务实的沃顿人只要不是自己脑袋上被插了小黄旗,那其他地方哪里插了小黄旗他们根本不关心,该干嘛还是干嘛,因为对一个准商界人士来说,这世界上除了命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工作赚钱重要。而正是这种务实的淡定,让沃顿人在周末、感恩节、耶诞节、新年、犹太新年、中国新年等等,加班加点不停赚钱创造价值时觉得心安理得。

这不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放浪,而是一种冷酷到极致的实用主义精神。

这种冷酷的实用主义精神认为,如果全世界都认为明天天要塌下来,那我今天就设计一套针对这种“天要塌了”的预期去买卖股票、期货和金融衍生品的计划赚它一大笔。这种精神诞生于近现代的伦敦-纽约金融文化之中,自然也流淌在每一个在沃顿这个全世界最古老的商学院学生的血液里。所以开学初见识到的那种“不觉得你有用就不跟你浪费能量”的处事方式,一下子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这些都是很多很多年之后我又经历了种种之后才得出的感悟。当时,我只是过得不开心。

哦,那天还挺开心的,因为庆幸枪击没击到我宿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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