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2 / 2）
她的话音未落，戏台上的传来生角唱腔：“昨见宫女杨玉环，德性温和，丰姿秀丽。卜兹吉日，册为贵妃。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直接把沈漉的声音盖过去了。
太子殿下似乎也没注意到沈漉的到来，目光放远，看着湖面千丝万缕，不知在想着什么。
接着旦角也开唱起来。
沈漉待人声稍减，重新拜道：“奴，见过殿下。”
“起来吧。你会听戏么？”太子殿下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怒意，“听听看，唱得如何？”
这是考校她？
对于梨园戏曲，沈漉并不通，在她看来戏台上多是悲欢离合，戏演完了净是无限惆怅。她是个冷清人，避人群，既没有筵席，何来散场？不喜聚散之意，自是与戏曲无缘分了。
但是如今太子殿下的表现，明显是喜欢戏曲，所以看着心情不错。
听方才的唱词，提到杨玉环，可是唱的《长生殿》？
沈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听戏台上浓浓的昆腔，试图说个几句，附和一下太子殿下的兴趣爱好，最好忘了那茬子谣言才好。
“臣妾寒门陋质，充选掖庭，忽闻宠命之加，不胜陨越之惧。”小旦唱道。
“妃子世胄名家，德容兼备。曲供内职，深惬朕心。”生角唱道。
沈漉听得满头黑线，杨玉环与唐玄宗原是公媳关系，如今互表衷肠，叫她点评。偏她又不通声曲，只能从台词对白下手。
但这怎么说？
“言者，心之声也。”沈漉斟酌着，觑着太子殿下的脸色道：“立心方能立言。”
见太子殿下点头，沈漉大着胆子说下去：“杨妃如何也到不了寒门陋质的地步，便是自谦亦是太过。但是一个“惧”字，其中真意，言之不尽。”
太子殿下的目光从戏台上转到沈漉身上：“继续说。”
也不知道这出戏，到底讲的什么，沈漉只能挂靠正史：“词曲表于传声，里于传情。玄宗夸赞杨妃的前两句看似官样套话，实则是温言宽慰，意味你在我心中样样都好，玄宗待杨妃的情意俱在其中。”
“样样都好？”太子殿下挑眉，眸子幽深深的。
“样样好，特别好，深惬我心。”说到这里，沈漉挑颈一瞧戏台，是演到了椒房承宠。
旦角再次唱道：“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
沈漉：“……”还……这怎么点评吗？
太子殿下本盯着沈漉说词，听到此处，瞬间转眸，以拳压唇，轻咳一声。
沈漉眼看着太子殿下的耳朵依稀微微发红。
沈漉：“？”太子殿下也是第一次听这出戏吗？
有一种尴尬，叫冷场。
教坊司里最不容的就是冷场，沈漉想说两句暖一暖。
可戏台上缠绵悱恻的唱词，实在不适合孤男寡女，其实也不是，若在教坊司还是很正常的。只是不适合她和太子殿下一起听罢了。
只是长公主的芙蕖宴里除了张娘子，几乎都是郎君们，似乎也不太合适。难怪林沛、张娘子还有太子殿下都出来了。
沈漉胡思乱想。
好在初夏的雨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忽地一阵带着泥土气息的狂风刮过，接着一道白光劈下，“轰隆隆”的雷声后，原本淅沥沥的小雨瞬间成了倾盆大雨，“哗”地浇了下来。
瓢泼一般的雨，只浇得天地变色，一切人物东倒西歪，戏台上恍惚间如幻如梦。楼下原本清晰的人声，被这雨声隔得远远地。似乎天地间最近的就是她与太子殿下了。
这个气氛很是古怪，雨幕里的亭子，有种被包围的安全感。
这种安心的感觉是第二次从太子殿下身上感受到，似乎有熟悉的灵魂气息。
究竟是谁呢？
沈漉搜罗记忆深处，仍旧没有丝毫头绪，却不想“啊嘁！”一个喷嚏打过来，喷了太子殿下满襟。
她本就满身湿透了，此刻被大雨狂风一吹，自然喷嚏止不住。
“殿下恕罪！”沈漉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似乎每次见到太子殿下总是要出情况。
太子殿下似乎这才注意到沈漉浑身湿透了：“你不是有伞么？”
沈漉喃喃道：“刚淋雨的时候是没有的。”
太子殿下皱着眉盯着衣襟瞧了瞧，直接把外衣给脱了。
沈漉瞧了，其实距离那么远，根本喷不上什么的，这是洁癖！
而且这冷雨阴风的，还是别脱了，别病了，算在她头上就又是一桩罪！
可是太子殿下嫌弃的表情，令沈漉把话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似是发现了沈漉的考量：“你又非故意的，不怪你。”
“东宫温和”之前总听别人这般评价，此刻她感受颇深。于是决定趁胜追击，得寸进尺。
“教坊司近来有关于殿下的不实传闻，不知殿下可曾听说？”
“嗯，听说了。”太子殿下看着外面的雨水。
似乎天亮了些，雨也小了些。
沈漉依旧忐忑，思忖虽说有不打自招之嫌，但是此事既然冒犯了，自己认错在先，总是好的。
“奴等已知错，这就辟谣，万望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嘴角含笑：“无妨。”
沈漉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也瘸了。这种谣言听到不生气就算不错了，太子殿下居然还挺高兴？
这是吃错药了？
还是怎么了？
“殿下，是说饶恕奴等了？”沈漉确认道。
太子殿下反而问道：“据闻前几日林相去教坊司接你回相府，你为何不走？”
太子殿下连这个都知道，沈漉倒是有些诧异：“此事内有别情……”不方便道与外人。
“林相麾下的几名御史，闻风奏报，孤私德有亏，不似人君。”太子殿下说道这，顿了一下：“沈漉，你可知为何？”
沈漉语塞，她自是知道，是她跟林相反目时，拉了太子殿下和后族做幌子。
“殿下，奴必定想法子尽快澄清误会。”沈漉此时心里涌起了不少愧疚，上次太子殿下给她做假证，自己反倒以怨报德，给人家添麻烦了。
雨停了。阳光热烈刺痛着大殿顶上每一片琉璃瓦，被雨浇透的草地灌木亮晶晶的。
“不必了。他们误会便误会吧。”太子殿下看了看沈漉，笑笑走出亭子，踏上草地，转身道：“沈漉，告诉你一件事。”
“今日芙蕖宴，是孤跟教坊司点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