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金茶花(上)(2 / 2)
但是髭切却一次也没有寻到过那个向他求助的人。
在他快要湮灭于此世、视线中只剩下模糊的色块的时候,髭切突然明白了。
哦,原来。
那个向他求助的声音。
是他自己啊。
“兄长!!!”
对于虚无来讲,时间也好,空间也罢,都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那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青年满脸焦急地找到他时,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呢?
嘛,不重要了啊。
反正只要记住,是那个青年找到他了就好。
“兄长大人!”那个青年有着一对儿尖尖的小虎牙,眼瞳是明亮的金色。
虽然髭切已经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但是看到那个青年泛红的眼眶时,他却情不自禁地回答了一声‘嗯’。
没想到,在听到髭切的安抚性地回应时,那个青年却反而一下子哭了出来。
“兄长大人,”他抱住髭切,不顾形象地把鼻涕和眼泪蹭到髭切的衣服上,“您到底是去哪儿了啊?”那个青年边哭边说,“您不知道,我找您找了多久!”
那孩子原来是爱哭的性格吗?
髭切迷迷糊糊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没事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把面前的那个青年搂在怀里,“没事了。”他摸了摸那个青年和他一样的、浅金色的头发,“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可是那个青年却还在哭着,甚至哭到微微有些打嗝。“那家伙是谁啊!那个叫鬼切的!”他的语气充满了不满,“您的刀刃怎么会听从那个黑头发的家伙的指挥?”
“我的……刀?”髭切歪歪头,有些疑惑。
“就是您诞生的那柄太刀啊!”那个青年听到髭切的话,还以为髭切在他哭的时候居然有心情与他调笑,于是生气地抬头,气鼓鼓地说。
但当他看到髭切脸上不似伪装的困惑表情时,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成了恐慌。
“兄长……”他一把抓住了髭切的手臂,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把髭切的衣服抓得皱皱巴巴。“您……”
“嗯?”髭切还在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刀、又是哪把刀,于是只是含糊地回应了一句。
“您……您这是失忆了吗?所以,才这么久都没回家?”那个青年紧张地问。“您、您还记得源氏吗?还记得我吗?您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虽然髭切对他说的这些都不记得了,但是看见这个青年难过的表情,髭切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他实话好了。
既然这个青年称呼他为‘兄长’,那么,这样叫那孩子总没错的吧——“弟……弟?”髭切慢慢地对这个青年说出这两个字。
在说出这个称谓时,髭切的脑海里突然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眼前的这个青年在他斩杀了一个类似妖物的东西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脸都是对他的仰慕与憧憬。
髭切突然觉得这个弟弟的名字应该要更可爱一些,所以他马上又在‘弟弟’这个称谓后补充道:“……丸?”
“唔!”在髭切刚刚叫出‘弟弟丸’这个称谓时,他一下子又被对面的那个青年狠狠地抱住。
那个青年又哭了。
他一边紧紧地抱着髭切,一边对髭切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兄长大人!您失忆了也没事,只要我还记得就好。不管您在哪儿,我都一定会找到您。我会带您回家的。”他这样承诺着。
髭切有些茫然地感受着‘弟弟丸’激动的情绪。半晌,他把手伸到那个孩子的背后,轻轻地拍了拍,然后回答他说:“好。”
在回家的路上,这个有着浅金色短发和小虎牙的青年固执地握着他的手,一边拉着他向前走,一边对他不停地唠叨着:“兄长大人!下次您再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您看,这次没有我跟着,您居然重伤得都失忆了,还被一个‘假货’趁虚而入。哼,还好我找到了您。”他的脚步轻快,“我们这就回家!听说这一届的家主会一些阴阳术?还能看到我们的存在?那就让他用灵力好好给您检查一下,然后,我们一起,把那个‘冒名顶替’的家伙赶出源家!”
髭切愣愣地任凭那个青年拉着他的手,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走着。
源家……是什么?那个家主……又是谁?为什么他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感觉到浅浅的愤怒与厌恶?
不过,髭切也没有打断那个青年的话。
那孩子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那就别让他担心了。
或许……也许自己内心的感受,是错觉呢?
那个青年的手很暖,一直暖到了髭切的心里。
“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在见到那位源氏的家主的第一眼,髭切就向前一步,挡在了‘弟弟丸’的身前。
危险。
心中的警示已经到达了一个可以爆炸的级别。
眼前的这个人,绝非善类。
“哎呀呀,是蜘蛛切带你回来的?”那位源氏的家主虽然笑着,但是那笑意却一点也没到达眼底。
“你——”髭切皱着眉看着那个男人。他用手臂拦住想要走向那个男人的‘蜘蛛切’,把他按回自己身后。
“兄长大人?”那孩子还不明所以。
“你是怎么在被剥夺了‘存在’的情况下,还能保有自己的意识的呢?”那位源氏的家主的笑容越来越黑暗与邪恶,他略有兴致地看着髭切,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您?您已经认识兄长了?!兄长大人难道不是受伤了吗?!”
可是源赖光与髭切谁都没有理会膝丸的话。
他们两个人,一个闲庭信步般地向前走着,另一个如临大敌,谨慎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虽然我也挺想研究一下你的。不过很可惜,鬼切就要回来了。”源家的现任家主源赖光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遗憾。“为了我的大业,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从袖子中拿出阴阳师的符咒,向髭切抛去。
“蜘蛛切!跑!”髭切的手里早已没有了他本体的那柄太刀。但在看到那个咒符向自己抛来时,他第一反应不是自救,而是去提醒那个爱哭的‘弟弟丸’。
那枚符咒还在半空中时就被利刃划开。
髭切回头,惊讶地看见了已经拔出自己腰侧本体刀的膝丸。
“居然选择对自己的主人拔刀吗?蜘蛛切?”源赖光嗤笑了一声,有些讽刺地看着膝丸。“妖魔就是妖魔,即使是为了守护源家而诞生的付丧神也一样。所以,我才得用‘链子’拴着你们呐。”
“兄长大人!!”膝丸跳到髭切的身侧,左手拉住他的手,右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本体刀。他有些紧张地盯着源赖光。
因为选择与自己的‘主人’对立,膝丸的掌心里全都是汗水。
不过,即使如此,在源赖光与髭切对立的瞬间,膝丸就已经做好了抉择。
他会和兄长大人在一起。
因为是一起诞生的。所以,即使被毁灭,也要一起被摧毁。
就在膝丸与源赖光对峙的时候,髭切却突然转身,拉着膝丸向源氏的族外跑去。
他们是为了守护源氏而诞生的刀剑付丧神。
这种关系,既是他们的束缚,但同样也是一种对他们的保护。
虽然,髭切与膝丸无法违背源家家主的意志。但他们要比其他的刀剑付丧神要自由许多。
只要是源氏存在的地方,这两位刀剑付丧神都可以自由前往。
于是,髭切拉着膝丸顺着源博雅的踪迹,跑到了平安京里最负盛名的那位阴阳师的阴阳寮里。
在与源博雅交谈后,髭切与膝丸暂时留在了安倍晴明的阴阳寮。
或许是因为源赖光惧怕安倍晴明,或许因为他忌惮身为皇室后裔的表弟源博雅,所以最终他并没有找来。
他们安全了。
在松了一口气后,髭切不由得转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丸’。
当名字被他人占有,身份被他人代替,他还依旧能保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意识’,大概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青年对他的‘牵挂’吧。
那份‘牵挂’与‘思念’紧紧地连结着‘他’与‘此世’,就连当他的【存在】被人人为地抹去,也不曾断开——所以,即使过了这么久,名为‘髭切’的刀剑付丧神却依然没被【虚无】所吞噬。
“兄长大人——”‘弟弟丸’也在看他。
那个和他有着相似面容的青年眼圈又红了,“是我没有用呢,兄长大人。”那孩子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我根本就没发觉到兄长大人原来是被这一代的家主给谋害了。我还以为兄长您只是在外战斗时受了伤。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弟弟。”他沮丧地说。
“没有啊,你做得很好。”髭切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弟弟丸’柔软的浅金色短发。“这次可是多亏你了呢。”
那个青年在听到髭切的话之后,金色的眼睛又开心地亮起,就像两盏被点亮的小灯笼。
髭切回味着心中因为看到这个青年的喜悦的情绪,而升腾起的、名为‘幸福’的心情,第一次产生出了一种想法——即使忘了自己,也绝对不能忘了‘弟弟’。
髭切啊,其实并不是生来就会做哥哥的,更不是生来就愿意成为一个‘兄长’的。
但是为了这个孩子。只有这个孩子。
他一定一定会做一个好哥哥。
因为他认可了这个孩子。
并不是因为同时诞生、或因为诞生于同一个刀匠。
而是只是因为,髭切已经认定了,属于这个孩子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