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这是一个卫生间,只有简单的洗漱用具。有一个浴缸。空气里氤氲着热气。莫棠背靠浴缸,双脚赤裸着,上面有很多小伤口,有的已经化脓了;他的双手没有被绑起来,两条胳膊软塌塌地搭在身体两侧,应该是肩膀脱臼了。他艰难地呼吸着,嘴角和眼角一片青肿,脸上有没擦干的血迹和泥土。还是原来那个高状的男子,他倒了往浴缸里倒了一桶热水,空气里的水汽又多了。浴缸满了。男子把桶往一旁随意一扔,他蹲在莫棠旁边,问:“小、少,爷,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怪、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莫棠费力地张开嘴:“不。”
男子脸上没看出愤怒,他提起莫棠,抓住莫棠的一只手放浴缸里放,莫棠发出一声惨叫。手拿出来是起了超大的泡,是一浴缸的开水。莫棠额角和脖子全是汗,小声地呻吟,嘴唇一点血色都没了。
男子问:“他、在、哪、里?”
莫棠脱力地说:“别……想。永远……别想。”
有人打开了卫生间的门。莫棠脸上露出了心疼和绝望:“阿……遥,你……不该……来的。”
莫棠整个人被扔进了浴缸。
水面在最初有因为挣扎而晃动,没多久,水面就平静了。
莫棠晃着吴非遥,“你怎么了?发呆也会哭么?”莫棠拿纸巾擦去吴非遥脸上的泪水。指尖划过吴非遥的眼角,摩挲了几下,不舍得收手。
吴非遥看到了新的画面——
在某个建筑物的天台上,莫棠站在护栏旁边,身上没有伤口,好像下一秒就会笑起来的眼睛全是愤怒。过了一会,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的眼里涌现出悲伤,像泉眼里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男子的声音响起:“小、少、爷,你、又、何、必、这、样。我、们、完、全、可、以、一、起、想、办、法、让、他、想、过、来。”
莫棠的悲伤一下子收回,理智占据了上头:“折磨他,直到他撑不住然后醒过来?不可能。莫里森,你说,你的父亲是美国人,你的母亲是中国人,你的中文怎么就这么差?跟机器人似的,还是几十年前的那种机器人。”
男子道:“因、为、我、跟、爸、爸、长、大。他、中、文、不、好。这、两、年、在、中、国、我、也、没、有、学、好、中、文,它、很、难。我、没、有、语、言、天、赋,很、笨。”
莫棠看上去兴趣缺缺,“我要是自己选择自杀,被迫意识中断,醒来之后我乖乖认错,然后告状,你和你的母亲还会活着吗?”
男子眼里出现了慌乱:“不,小、少、爷,你、这、样、会、脑、损、伤,也、可、能、会、真、正、死、亡。”
“反正你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可以让你死的话,我赌一下。”莫棠右手撑着栏杆,双腿抬起——与此同时,男子敏捷地跑过去企图抓住莫棠——莫棠双腿跨过去,在男子堪堪碰到他的手时他的身子直直坠了下去。
男子抱着头绝望地大吼:“No——”
吴非遥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为什么莫棠总是会死,我在这其中又是什么。
莫棠抱住了吴非遥:“别哭了,我们站在食堂外,人来人往的,是高调宣布出柜么?”
吴非遥把眼泪蹭在莫棠的衣领上,“不。”
莫棠拍了拍吴非遥的背:“阿遥,你好瘦。”感觉抱着你一用力你就没有了。像风一吹,云就散了。我也只能在你伤心的时候敢抱着你,云也只有在凝成水滴时才会落下来。
吴非遥心里搞搞筑起的城墙塌掉了。不是不想和别人交流,只是害怕会失去他们。可是,我为什么这么伤心呢,我不过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而已。不是很长时间里都是一无所有吗?为什么偏偏这么伤心呢?
吴非遥扯着莫棠的衣角,“我想看《人间失格》。”
莫棠把吴非遥松开:“太宰治的?陪你去图书馆好不好?”
吴非遥带着厚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莫棠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我的校园卡好像丢了。”他掏便身上的口袋,又翻了翻书包,“真的没了,过会儿进图书馆只能签字了。可是负责签字的阿姨超级凶。”莫棠一脸郁闷。
图书馆不对外开放,所有人进图书馆必须刷校园卡。莫棠为接下来的签字提前忧心忡忡。
吴非遥说:“你不进去就好了。”
莫棠说:“我先在表白墙发一下寻物启事。那张卡还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的,有纪念意义的。”
吴非遥:“也就是一张卡。补办就好了。还有,不要再碰我。”
“不碰吗,好吧。”莫棠答应得不甘不愿。脑海里是第一次他出现在吴非遥面前时,他们一起等公交车,当时吴非遥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熟人别理我。”
路过教学楼时,有警车停在附近,围观的学生隔在警戒线外,有几个女生在旁边哭得很惨,莫棠猜她们是死者的朋友。吴非遥往那边看过去时,莫棠第一反应是遮住他的眼睛,又想到不能碰他,只好站到吴非遥前面倒走。吴非遥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眼神递了问好给他。莫棠把自己的两只手虚放在吴非遥的眼睛两侧,隔绝了吴非遥的余光。
“这样就看不到血迹了。教学楼那边还没有清理干净。”莫棠一边倒走一边说。
“我不看了,你这样走会撞到人的。”
“真的不看?”
“骗你有意思么。”
莫棠走在里教学楼近的一侧,好像这样吴非遥就能离那摊血迹远远的。
进图书馆时,莫棠还是挨了训签字进去了。吴非遥找到书之后看了很久才出去,出了图书馆,莫棠说:“都过去快三个小时了,怎么捡到我的校园卡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表白墙下面的评论倒是多,和我的校园卡一点关系都没有。”
莫棠说完心虚地看了眼莫棠,要是吴非遥知道表白墙下的评论里有他们俩抱着站在食堂外面的照片,有几成可能性吴非遥还理他?
吴非遥淡淡地说:“那你去挂失,明天去补办。”
莫棠蔫蔫地答应:“你陪我。你明天不去打工的。”
吴非遥:“嗯。”
莫棠心情刷刷两下明朗起来,“那我就祝福捡到我的校园卡却不还我的人吧。我祝福他,也可能是女她,以后只要下雨他或她就没带伞,没有人接,也买不到伞,只能冒雨回家,淋成鸡、冻成狗,发烧烧到39。”
吴非遥听了笑了出来:“华氏度还是摄氏度?”
“华……”莫棠惊讶地看向吴非遥,那人眼里嘴角都是笑,是发自内心的笑。莫棠看着他,一时忘词,两秒后才接着自己的话说:“华氏度就太狠了,一张校园卡不至于这样。”华氏度39的话,是死后正在凉的温度吧。莫棠打量着笑着的吴非遥,心都荡漾成湖水了。他想,如果吴非遥的笑是湖水,也是日照摇金,月笼流银,好看到不像话。
吴非遥收了笑意:“也不一定被人捡到了。你刚刚那么说,押韵真的很搞笑。”
注:“日照摇金,月笼流银”出自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里的一首诗,我忘了诗名是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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