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小白脸孔崇儒的好运招了其他外门弟子的红眼，趁他外出之际，这群人结伴前去欺辱弱小无能的弟弟，孔崇生受了惊吓，沉寂许久的心疾突然犯了。欺人者见势不对唯恐沾上人命，瞬间跑了没影，幸好孔崇儒及时回来，忙带了病重的弟弟去求长老救命。
原本和蔼可亲的长老却突然变了脸色，他是百草峰的神医，他不能允许自己手下有治不好的病人，更不允许有病人死在自己手里，这涉及到他甚至百草峰的名声，绝不允许有人玷污。
孔氏兄弟被随意寻了个错处驱逐出门，再次开始了漫长的流浪，这一流浪，便是七年光阴。当年的赤脚大夫留下的土方法再次拯救了百草峰长老殿内奄奄一息的孔崇生，在此后七年病发时也数次留住了他脆弱的生命，活不过十岁的孔崇生在兄长的照顾下，奇迹般长到了十四岁，从懵懂难言的稚子，成长为当年兄长一般坚韧的少年，正要绽放属于他的光芒。
可也到此为止了。
“我早便知晓黑煞医不好我的病，可兄长道有一点希望便绝不放弃，我不愿他伤心，便一直配合着治疗。”
尽管心中明知一切徒劳无功。
“黑煞不过想趁我活着，多向兄长榨取钱财，兄长或许心中清楚，但他仍旧坚持着。”
楚瑾眼珠动了动，孔崇儒坚持要治好弟弟，孔崇生也愿意配合他，十四年过去，无数危难两人都走了下来，孔崇生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生命，除非有什么人经常在他身边暗示动摇。
楚瑾道：“引你起自杀的念头，诱你到黑市购买七窍断魂散的，是黑煞？”
孔崇生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看向他，随即双肩又放松下来，“先生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不错，我的领路人叫泥娃，是住在城北的一位小乞丐，他很健康，也很机灵。”
他的语气透露出一点艳羡，显然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领着他坠入黑暗的孩子心有好感。
楚瑾没有告诉他泥娃失踪了。
“我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兄长心中焦急，黑煞大约觉得我兄弟二人就要离他而去，索性再赚最后一笔。”
“我知道泥娃是黑煞的人，我曾在千金堂见过他，黑煞支开兄长为我医治时说的那些话，我也知道什么意图。”
“你最后还是去了，你还杀了人。”楚瑾道。
“或许我还要谢谢他，”孔崇生慢慢道：“至少让我在活了十四年后，第一次挣脱镣铐，真正随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孔崇生瘦弱的身体里禁锢了一只疯狂的野兽，它在暗无天日的洞穴深处饥饿了整整十四年，日日磨爪嘶吼，一次又一次被铁索在皮肉上勒出见骨的血痕，前日那个夜晚，魔一般的野兽终于出笼，不仅瞬间吞噬了敌人，也将自己撕成了碎片骨沫，血肉横飞。
“黑煞教唆你自杀一事，你兄长知道么？”
少年又向门口看去，唇线轻轻抿住，神色也冻结了，“白煞死后，他知道了。”
楚瑾缓缓皱起眉头。
“你的兄长很爱你。”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你远远想象不到的程度。”
“楚先生，”楚瑾双手摸上门栓时，孔崇生在身后叫住了他，少年的声线有些颤抖，“人都是懦弱的、卑鄙的，对不对？”
楚瑾拉开门，大堂内灯火通明，孔崇儒颈上带着枷锁，站在一众官差之中恳求的仰望着立在二楼的他。
严捕头几步上前，一张脸春风得意，一扫原来的暴躁和颓色，“多谢先生指点，黑白双煞的定身穴以及黑煞的昏穴有一模一样的凝塞，均出自百草峰独有的指法——点春指。”
寻常办案，没人会想到去探受害者的周身穴道是否有异常，楚瑾的提示确实帮了大忙。
梅凿一脸刚看完一场大戏的惊叹，“孔崇儒方才已经招供了，屠圣手收取高额诊金却不治病，反而教唆病人自杀，他心生恼恨，故而趁夜潜入千金堂，点了屠圣手的昏穴，偷去七窍断魂散，毒杀白煞，借机嫁祸。”
屠圣手毕竟行走过江湖，警觉性很强，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要么小偷轻功高绝，能避过屠圣手的耳目，要么屠圣手自己出了问题，意识不到小偷光顾。千金堂的药柜几乎原封不动，并没有多少翻动的痕迹，这个小偷显然也很熟悉千金堂的位置结构。
莫冲与楚瑾都是前日方才到达豫州城，连千金堂长成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而孔氏兄弟已经在这里逗留医治半月有余，这般一想，答案昭然若揭。
梅凿接着道：“只是下毒时碰巧被弟弟发现，争执中孔崇生也不小心碰到了一点毒散，他打晕了弟弟，又怕他中毒，便将行李中准备的清心草强行喂了进去，以防万一。没料到孔崇生最后还是中毒了，今日倒在莫冲的屋子里，引来了严捕头，又查出点春指，他便认了罪，还交代了剩余毒药的藏匿地点。”
行走江湖几乎都会贴身携带几种药物以防万一，官差在孔崇儒的行李中找到了半株清心草，也在他招认的地方找到了千金堂失窃的七窍断魂散。
身后的房间悄然无声，楚瑾却知道孔崇生在听，严捕头一挥手，官差利落的要押走真正的杀人凶手，孔崇儒身形狼狈，却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看着二楼的方向，几次动了嘴唇都没能说出话来。
“我把破毒丹给他了。”楚瑾对他说道。
书生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他的双手被缚无法作揖，便对着楚瑾的方向，深深的、深深的弯下了腰，停了许久，方才随着官兵转身离去。
“明日公堂之上，还请先生作证一次。”严捕头和颜悦色嘱咐道。楚瑾点点头，衙门众人离开，福缘客栈终于再次空寂了下来。
白煞毒杀案尘埃落定，梅凿得了如此大的反转，自然要找自己的狐朋狗友吹嘘去，早便拉着步休出门花天酒地去了，莫冲许是两次莽撞终于吃了苦头，差点糊里糊涂被当做凶手抓起来，再也不敢随意酗酒胡闹，自己的房间也不敢回了，就陪着赵福缘二人在后院闲话。
楚瑾和孔崇生回了自己的房间，临到楼梯口，楚瑾道：“你的兄长用担罪为代价，将你择出案件之外，好叫我为你名正言顺的医毒治病。”
“若是有一天我就要死了，绝不会自绝性命，更不会连累他人，尤其是我在乎的和在乎我的人。”
他说完便右拐回了自己房间，依然是慢吞吞温和的背影，瞧在孔崇生眼里却有些决绝的、锋利的意味，像是高傲的绝不屈服的白鹤，直要乘着狂风直上九霄，哪怕中途被绞的粉碎，也绝不回头。
孔崇生扶着木质扶手站了很久，全身微微发抖，脚下破旧的楼梯板也吱吱呀呀的嘶哑叫着。少年垂着头，许久方才抬起步子，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推开了孔崇儒的房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慢慢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