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孤独的心事(2 / 2)
十二月的深冬,早晨已经很冷了。天是黑的,地是黑的,水也是黑的。西天有三五个幽幽的小星,高远处是惨白的一勾残月,东方的云洇出微微一抹橘色,几个屋舍的窗户里,映着白色、黄色的光和手忙脚乱的人影,早行的孩子口中哈着白气,谈笑声穿过了夜色。
早行成为周泽的生活习惯已经有一年多了。
桥那头没有夏夏,这头柏油马路上稀稀拉拉的几对人影里也没有。她或许正从桥那头的路上赶来,她或许已在教室的黑板上写今天的课程表了。这一天,当周泽失落地来到教室时,教室还是黑的,空无一人,周泽开了灯,那么大一个教室,又一次只有他自己。他围着教室转了两圈,像检查卫生的大队委员那样,他不是为了检查卫生,他为了转到某一张课桌后面时仔仔细细地打量它,没人会发现他多看了它那么多眼,他也为了走到这张桌子身边时,手指不经意地碰一碰它,因为它看起来那么与众不同,是一张十分秀丽的课桌,它归夏夏所有。
两圈的巡视结束了,依旧没有一个人。他在巡视的时候发现夏夏的课桌上放着一本名字有趣的书——《绿毛水怪》,他看看四周,教室合在幽暗的阒静中,不像有人要来的样子,便走到夏夏的位置,打开书,两手撑着桌子,翻了起来。忘了时光。
“嗨!看书呢?”
他抬起头,望见夏夏,像与扑门而入的阳光撞了个满怀。
是夏夏。桃红色的晨曦笼在她身上,红色围巾遮住她小半张脸,她扶门而立,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山茶花。周泽这才猛然回神:“那……对不起啊,我刚好看到这本书在桌上,对不起……”
她的眉眼弯弯地笑着,显然并不生气。她一边摘下围巾,一边走来:“不要紧的,你要看的话,过两天我看完就借你。”
他还未及走开,她已经走到身边,凑过身看他看的内容。
他不好意思起来。她那么暖,那么近,那么香,惊起他心中圈圈涟漪。只一瞬,却定格了似的。
他呆住不敢动,怕远离了她一毫,怕冒犯了她一毫。
《绿毛水怪》成了他看完的第一本闲书。陈辉那句“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和你一起当水怪了呢”让他惆怅了许久,他虽不理解男女主人公之间是友谊还是爱情,但隐隐地,他也想有个妖妖,邀他过去当水怪。
下课他把它递给夏夏时,从夏夏那里拿来了另一本新书《撒哈拉的故事》,两天后,他《撒哈拉的故事》还未看过一半,却见夏夏趴在桌上,翻着一本叫《老人与海》的书。
他开始买书、带书到学校,换书时看她眼角眉梢的笑容。他更期望在很早的早晨,有时教室只有他和夏夏俩人,把书换给她,这样,他可以和她说几句话。虽然说的只是关于书中故事的话,但却有一种《绿毛水怪》中陈辉和妖妖的感觉。
夏夏从小喜欢看书。她的爸爸有一个书柜,里面有许多小说,有好几种词典,有苏轼的诗集,有各种版本的唐诗宋词选集,还有一本沈尹默题字的红色布面《红楼梦》。八年后,当她爸爸去世,她从青海的某个地方带着个小孩赶回来,看到一大箱子即将被当废品卖掉的爸爸的书,那些抚摸过的、看过的、感动过的、误解过的和尚没有机会认识的书,突然理解和原谅了一切,她真真心心地为爸爸哭了一场。
周泽换了新同桌。新同桌是个和夏夏很要好的女孩子,叫作慧真,唱歌十分好听。
慧真总是嫌弃周泽“幼稚”,一下课,慧真便把周泽往别处赶,招呼了夏夏坐到周泽的位置上,她和夏夏两人拿着一本书,肩倚着肩,头靠着头,夏夏读,她听。读累了,她们脸对着脸趴在桌子上,慧真唱歌,夏夏听。她时而看着她,时而闭着眼,梨涡里漾着笑。
有时会是两三个女生一起听夏夏读书,她们俩俩挤在一张椅子上,互相倚抱在一起,把夏夏连同周泽的座位围在中间。这时,周泽会装成开玩笑的样子挤靠着前排的男生,加入听书者的队伍,不管慧真怎么驱逐他。他是认真听的。他喜欢听夏夏读书,没人能像她读得这么流利,不打磕绊的,语调抑扬顿挫像打着小鼓。他也喜欢看夏夏读书,看她的嘴唇一张一翕之间,兔牙调皮又可爱……不过他不敢听更不敢看多久,往往一会儿后便自己拿了书到别的位置看去,或者边在教室后面与别的男生“幼稚地”打打闹闹,边瞥几眼前方那两个靠在一起摇摇晃晃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