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1 / 2）

云鲸岛的洞穴，当年庄笙逃离琉璃城曾暂时栖身的洞穴，迎来了新的过客。

被星辰灼烧过的揽月海呈现墨蓝之色，残阳辉映下，浓重得仿若膏体。

银色短发的高挑男子的右侧臂弯里环箍着一个溺海昏迷的长发女子，浮出海面，走向云鲸岛上的洞穴。

关染没想到，失去生死蛊的加持，她的水性会那么弱，为了避人耳目而独自跳船追寻云鲸岛，却差点溺死在揽月海里。

“咳咳、咳咳……”

好嘛，亲身体验了那么多种死法之后，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命大。

看看手相，是不是生命线很长，而且多有贵人相助啊？

不由嘀咕：“或许我应该先去找大师算算命。”

浑身湿答答的，粘腻难忍，关染站起身，走向洞口熊熊燃烧的火堆。

火堆旁的穆衍笑着扭过头来，递给她一个崭新的竹筒，竹筒里盛满了清水，带着点儿甜。

“谢谢，我正渴得要命。”

“举手之劳。”

关染捧起竹筒，急不可待，一口气咕噜噜灌进肚子里，满足地砸吧嘴，然后看着穆衍发呆。

“你是穆衍？”

穆衍笑：“现在才问这个，是不是太迟钝了？”

“你真是穆衍？”

“我是。”

“你是怎么在一个月内老上几十岁的？”

上次见他还是同龄少年的模样，然而如今，关染的眼前却是一个满脸皱纹，皮肤干枯的沧桑大叔。

不过……

“银色头发和现在的你很搭。那个……我可以摸一下吗？”

穆衍微笑颔首：“当然。”

关染探手搓揉了一会儿穆衍颊边柔软服帖的银色发丝，说：“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她也有很漂亮的银色头发。”

穆衍笑问：“哦？她也是愁白了头吗？”

关染反手去摸脑后的木簪，轻声说：“她独自一人默默忍受了太多。”

“你是为什么会愁白了头？”

“因为什么呢？我忘记了。”

从他变成活死人那一天起，没有人问过他这个，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发愁，就好像他生来就是银发似的。

“你是不想说吧？”

穆衍笑着摆手：“陈年旧事，不记得也很正常。”

“真好。”

“什么真好？”

“能忘记真好。如果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和痛苦，而只记得开心愉快的经历，我想我会……”

“你会？”

关染仰头笑道：“我会怎么做呢？会吃掉它还是丢掉它？幸好没有这种药，也不必纠结选择。”

“吃掉它很正常，为什么想丢掉它？”

关染侧目看向他：“没有痛苦的话，很难感受到幸福的重量。”

不经历风霜，不知道阳光的可贵。

穆衍笑：“一辈子无忧无虑不好吗？”

“嗯……好是好，就是太假了。”

“如果一辈子就像转瞬即逝的流星一般短暂的话，倒是可行的，你觉得呢？”

而且，最无忧无虑的时候难道不是不记事的婴孩时期吗？

混沌未开，无思亦无忧。

灵智开启，欲望随形。

穆衍敲着眼角，静看关染年轻的面庞：“其实只要你想，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

只要关染肯回到父亲身边，乖乖地做琉璃城主的女儿，衣食无忧，一世无忧。

“可是……”

穆衍接住了她未尽的话语。

“可是你不想。”

“你想要抛下一切，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以你现有的人生经验，重新开始生活，减少不必要的遗憾，是吗？”

关染把脸埋进膝盖，闷闷地发出一串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被揭露得彻彻底底，她觉得穆衍私心里肯定在笑话她傻。

就听到穆衍在一旁调笑她说：“你是在模仿乌龟缩头吗？”

关染扬起面瘫脸，死鱼眼盯着他看：“喂喂喂！你刚刚是在讽刺我吧？你刚刚就是在讽刺我吧。”

“哈哈。”

“为什么，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会是你啊？”

关染托腮，看着夜空出神。

“莫非是老天开眼，把亲手报仇的机会送到我面前。”

穆衍躺在石堆上，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垫在脑袋下面，抱臂看星星。

席天幕地，涛声贯耳。

“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你父亲的安排。”

穆衍极平淡自然地说给关染听。

“啊？”

关染扭过头来，脑袋灵光一现。

“他不要你了？”

穆衍忍不住看着她笑，不得不说，小姑娘口无遮拦的时候，经常会说出让他忍俊不禁的话。

“现在有个为千语楼众人报仇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打算怎么做？”

关染双手抓头发，看着脚边的小石子发呆，黑白色的记忆画面里是余彦君鲜红色的脖颈，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忘不了的东西都会压在肩上。

关染问：“如果你不是庄拯的‘死士’，你还会听命血洗千语楼吗？”

穆衍笑意淡淡：“不管是不是‘死士’，我都是穆氏一族的人，听命于城主之令。”

庄拯不仅是一个男人，还是一城之主，是统管琉璃城的王。

关染放下抓头发的手，淡声道：“杀了你，或许真的可以消解我压抑在心底的愤恨。”

穆衍笑着说：“你能这么想，才不枉城主派我跟过来的一番良苦用心。”

关染低声呢喃：“他真的是费心了。”

亲手把自己的“死士”送来，让她泄愤。

甚至为了压制穆衍，断了子蛊这一个月的饲血。

关染偏头去看穆衍垂垂老矣的体态，问：“就算我不动手，你也会渴血而死吧？”

穆衍瞅着她笑了下，说：“今晚，是你手刃我的最后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