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赖亲（1 / 1）
李家本就在桃李村受人尊敬，此番归来自是热闹。郑氏素来又在人前好脸面，甫一到家就使刘妈等人往各家各户送糕饼糖果等吃食，李伯忠亦与里长族老等人应酬；家中忙忙乱乱的，吴瑞玉经此颠簸有些不舒服，一应琐事便落到周素贤的头上，好在带来的人手足，很快操持出几桌席面待客，各房的行李物什也都归整出来。
周素贤依然住西厢，虽久不住人，但小环和如意两个先是把屋子清扫擦洗，再用熏香熏过，倒也不会有虫蚁。此番回来，倒多得这两个丫头手脚利索，眼见屋里收拾得齐整，周素贤并未吝啬，把二人夸了一通。
小环服侍她洗漱，感叹道：“不过才离家小半年，怎地回来却觉着不一样了。”
看来并非她一人生出如此感概，从前和小环相依为命的苦日子仿佛是昨日，只是这世界如此大，将来她们一定能走得更远。周素贤笑道：“荆州乃是繁华地，自是桃李村这等乡下不能比的，并非是咱们离开得久了，而是眼界不同了。”
小环点头笑呵呵道：“托奶奶和小官人的福，叫奴婢这世人不用再吃苦挨饿，今儿回来，从前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小姐妹们哪一个不巴着上来问东问西，奴婢看得出来，她们那是羡慕我，这日子奴婢真知足了。”
“这就知足了？”周素贤打趣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呐！将来我要给你寻个女婿，再放了你的奴藉，那时你也是一府的当家奶奶，那才是过好日子。”
小环羞得很，那样的好日子真的能触手可得？可是周素贤从身无分文到如今经手几万两银子的生意，她相信将来的日子必定比周素贤所描述的还要美好。
乡下地方大，夜里的风大得厉害，周素贤不敢洗头，把小衣穿上便交待小环：“说起来你自来到咱们家，便再也没回去过，明儿你去咱们账上支二十两银子，先去酒坊看望你哥哥，再一道归家看看父兄弟妹。”
谁人没有来处和父母，虽然那个家待她并不好，小环一时间既惊又喜，心中顿时暖意融融。
一旁的如意看她呆愣住，连忙笑着推了推她，道：“可是欢喜的傻了，姐姐放心吧，奶奶身边有我哩！”
周素贤拍了拍小环的手，又嘱咐她：“你哥哥眼下已和丁掌柜的姑娘订下亲事，将来的前程自然不用担心，此番回去，该买甚么不要怕花钱子，咱们如今有钱，你在我身边这些家里长短也看得多了，想来你那继母虽是个短视之人，但看在钱的份上，亦不会太过难为你们兄妹的。”
小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朝她重重地磕了个头，周素贤连忙把人拉起来。
第二日小环家去，周素贤先去探望吴瑞玉，见她脸色尚好，且昨夜请来的大夫亦说无碍，这才放心。李廉这会并不在屋里，吴瑞玉朝上房看了一眼，语气颇为无奈道：“天还未亮便叫公爹隔窗叫人，说是要大郎和七郎陪着他老人家下地里去瞧瞧。”
乡人惯常早起下地里做活，虽说这时节正是隆冬，地里活计并不多，但李伯忠此举无疑是要带着儿子们出去炫耀的意思。周素贤掩了嘴，一时很有些啼笑皆非。妯娌二人闲话几句，打算一同去给郑氏问安，这时白露上前禀道：“两位奶奶晚些时候再去吧，太太正在屋里训人哩！”
这训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李伯忠昨夜和乡邻吃酒，席间命两个通房侍候，郑氏自认被落了脸面，自然一早就寻那两个的麻烦。吴瑞玉皱起眉头，虽说不该小辈来说长辈的闲话，但她出身大族，郑氏和李伯忠此等行举，着实让她开了眼界，便追问周素贤：“莫非从前老爷与太太也像如今这样斗鸡眼似的闹？”
周素贤摇头道：“我初来李家时，祖父那时还活着，家中自然不是眼下这等情形，说起来她们二人之所以成为怨偶，到如今相看两相厌的情况，却是和老爷不声不响的在外纳了一个叫桃娘的美貌妾室开始的。”见吴瑞玉起了兴致，索性把李家从前的事娓娓道来，一边观察吴瑞玉的反应。
想不到李家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吴瑞玉边听边沉思，暗忖旁人的生活若有不幸，便有不幸的根源，一时却又困惑起来。
周素贤端茶清了清嗓子，便和吴瑞玉推心置腹道：“这乱家的根源便是通房小妾之流，不瞒大嫂，我和四郎成亲时便约定，他一辈子不得纳通房小妾，否则我和他一别两宽。”
这话说得吴瑞玉心中一秉，想到从前还故作大方的拿妾室通房来试探李廉，她委实不敢去想，若李廉顺水推舟接受自己的好意，若她的日子过成郑氏这般……耳畔一句“大嫂”把她游离的思绪拉回来，却听周素贤饱含深意道：“咱们身为女子，在家打理内宅，相夫教子，莫非就真个成了男人的附庸？我却不作如此想法，家之所以称为家，是因为这里满含温暖和爱，是女子用心经营的港湾，是男人在外疲倦后的归巢，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心的归宿，多一个人都不行，家中清和，方才是兴家之道啊！”
吴瑞玉这会自是明白过来，分明是周素贤存了点拨之意。不由自嘲的一笑，道：“你的话我明白了，说起来我虽痴长你几岁，却不似你胸中有丘壑！贤娘，嫂子惭愧得很，我从前的确是有过为表贤惠是否为大郎抬一房妾室的想法，原来却错得离谱，如你所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修行，容不得第三个插足，我懂了！”
周素贤眉眼弯弯地一笑，抬手摸了摸吴瑞玉的肚子调侃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若是大伯知晓，嫂子到时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呀！”
妯娌两个又笑闹一阵，吴瑞玉不由暗中感概，这正是周素贤聪明之处，她为人通达不拘小节，相处起来令人舒服且心生亲近，有这么个像姐妹一样的妯娌，的确幸运！
眼看天色不早，东屋那边终于歇了骂声，周素贤搀着吴瑞玉行到檐下，李嬷嬷尴尬的迎上来，并朝里头禀报：“太太，两位奶奶给您请安来了！”
郑氏骂了小半个时辰，再有气这会也都消了，对两个儿媳到是没有甩脸子，看二人进屋，先是问吴瑞玉的身子可紧要，竟破天荒的对周素贤称赞了一句：“昨儿辛苦你了！左右邻居没有不夸你能干的，身为婆母，我脸上也有光。”
周素贤一下子警觉起来，总觉得这话里头不安好心的成分居多，又着实猜不透郑氏的意图，不由面上笑了笑，谦虚道：“都是婆母教导得好，说来儿媳的本事也都是婆母所教。”
郑氏目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果然话风一转，道：“一会用完早饭，我和你公爹还有大郎七郎先回趟我娘家，珍珠身子不适，家中一应琐事便落到你头上，都是乡里乡亲的，万不能让人笑话咱们发达便不认人了。”
从前李老爷子还在生时，便有乡邻上门打秋风，李老爷子素来豪爽，凡是有难处上门的无一不关照贴补的，这回归乡公账上必不会带太多银钱物什，如今郑氏这话十分含糊，听上去就很有些意思了。周素贤心中一叹，郑氏的小心眼儿是越发上不了台面了。
周素贤乖巧地点头，并不多话，恰这时李伯忠父子三个回来，见他面上喜气洋洋的样子，看来没少受乡人的恭维话；再看跟在后头的李氏兄弟，大郎面色不虞，七郎略显尴尬，妯娌两个相视一眼，都不由憋了一肚皮的笑话。
果真如郑氏所料，晌午后陆续有人上门走动。今年的收成并不好，周素贤见登门而来的族人多有衣裳褴褛神情困苦之人，虽然公账上只得区区十几两银子，倒也未计较甚么，私自拿出一笔银钱，按着李老爷子从前的惯例予以接济，但凡上门者并未空手而回，她态度和气并不倨傲，倒是赢得不少族人的好感。
事后周素贤灵机一动，拿钱贴补族人并不是长久之计，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她思前想后，如今酒坊生意兴隆，有些工序尚还缺人，这些族人每家每户都有劳力，眼看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若是给这些人一份工作，好歹也能贴补家计过个丰年。
这主意一说出来，如意便拍手称欢，道：“奶奶心地好，不仅拿私己贴补这些人，还为他们操心家计，奴婢这些年见过两任主家，从没有见过像奶奶这样菩萨心肠的。”
周素贤摆手，道：“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何况我这么做也并非没有私心。”李家无依无傍，如今最是要惜名声的时候，从前李老爷子的行善之举无不是在为儿孙积攒福气，可惜李伯忠这一辈人无一人体会到其良苦用心。
黄昏时分郑氏一行人方才归家，周素贤看郑氏的脸上含着两三分喜气，只是李伯忠却铁青着一张脸，再有李廉和李康两个跟在父母身后面无表情，犹其是七郎李康，进门便往自己房里冲，理也不理会后面郑氏的叫唤。
“这孩子，真是个倔性子。”郑氏感叹一句，李伯忠怒目看向老妻，竟也拂袖离去。
周素贤纳闷得很，瞧这情形肯定是在郑大舅家发生甚么事了。李嬷嬷看到她们妯娌欲言又止，只是朝李康离去的身影努了努嘴，周素贤便心里有了数，必是李康出甚么事了。
郑氏看丈夫和小儿子都对自己甩脸子，这回却并没有计较，反而朝李廉招了招手，语重心长的道：“你爹一时想不通，我也能理解，毕竟你大舅家不比从前了，但七郎把他表妹惠娘的身子看了，怎能不对人家姑娘负责？你是兄长，他一向听你的，这事还要你去劝劝，何况姑表做亲是再好不过了，惠娘自小也读书识字，人也长得漂亮，配七郎有何不可？”
李廉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面对郑氏时总有些力不从心，这件事他明知里头有古怪，但竟拿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他定定望向郑氏，用着失望的语气问郑氏：“娘，七郎是您最疼爱的儿子，您就忍心这般糟蹋他的婚事？非是惠表妹不好，但往后若是旁人得知这桩婚事的由来，您叫七郎如何分辩？”
周素贤和吴瑞玉两个大吃一惊，光是从郑氏的只字片语里头就得出很多信息，她猜必定是郑氏又使了计谋，这回算计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郑氏一愣，回过神来后便指着李廉破口大骂道：“一个二个不识好人心，惠娘哪里不好了，你们的娘，我，郑氏，便是出自那个在你们眼里的破落户。”而后伤心的抹起眼泪，撒拨似的往地心一坐，边哭边叹气，“我的命好苦啊！我这是做了甚么孽，生的儿子个个眼中都没有我这个为娘的，天爷，你降一道雷把我收了吧！”
这是撒拨撒出新高度了吧！周素贤真是开了眼界，却并不上前去劝，这个时候谁去谁倒霉。吴瑞玉也站着不动，却频频朝李廉使眼色。李廉实在受不了郑氏的哭嚎，败阵下来，无奈上前把郑氏扶起来，答应去说和七郎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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