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五十二)(1 / 2)
“妈, 您是说……元春表姐, 要嫁给杨知府的幕僚齐先生?”</p>
纵然这辈子的事情已经改变了这么多, 可是元春居然要嫁人,还是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幕僚,仍是让宝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难以置信。</p>
倒不是她看不上幕僚的出身, 只是在她的脑子里,元春可是贤德妃呀!当年贵妃省亲, 多么的煊煊赫赫, 让衰败的贾家再次鲜花着锦,烈火烹油。</p>
虽然很快, 就又败落了。</p>
但记忆力嫁给了天子的女人, 突然要嫁给一个小吏, 宝钗一时之间, 实在有点儿接受不能。</p>
薛王氏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齐先生虽然已经娶过一个了,但前面那个也没留下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等元春进了门,生了儿子,里里外外的,还不是她说了算?”</p>
她见宝钗的脸色有些怪异, 以为她w是再为元春不平,解释道:“不是妈不想给元春找个没成过亲的, 但元春都那个岁数了, 除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泥腿子, 上哪儿去找年岁匹配的?难不成,还要让元春拿嫁妆去填补夫家?”</p>
“妈误会了,女儿只是没想到,表姐突然就要嫁人了。”见母亲想岔了,宝钗急忙解释。</p>
而且这会儿,她也转过弯儿来了。上辈子元春虽然做了贵妃,却年纪轻轻就去了,据说还是小产之后病故的,死后连个谥号都没捞着,可见圣人对她的凉薄。</p>
而这位齐先生,听母亲说,对元春表姐可谓是一见倾心。相信以元春表姐的手段,会把这最初的惊艳慢慢变成深情的。</p>
这样一想,似乎给天子做妃嫔,还不如给个小吏做大妇。</p>
只不过,怕她那好姨妈不这样想。</p>
“妈,这门亲事,姨妈同意吗?”</p>
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母不同意,他们这些亲戚有再好的人选,也都白搭。</p>
薛王氏用汤匙撇了些红枣乌鸡汤送入口中,这才冷笑了一声,道:“她同不同意,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政二老爷同意了,便是父母之命。”</p>
“那他会同意?”宝钗怎么就这么不信呢?</p>
薛王氏笑了,她放下汤碗,示意鸽子收走,一边拿布巾擦手,一边对女儿道:“傻孩子,荣国府如今哪里轮得到政二老爷做主?赦大老爷有的是法子让他同意。”</p>
宝钗一怔,也笑了。</p>
她是受前世记忆影响太深了,忘了如今的荣国府,可是大房的天下。</p>
眼见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宝钗抛下担忧,就只剩下替元春高兴了。她拉着母亲,兴致勃勃地问:“婚期可定下了?表姐是回京城出备嫁,还是就在金陵出门子?贾家那边怎么说?谁来送嫁?”</p>
见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跟个大人似的,问这问那,薛王氏觉得颇为好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啐道:“你这丫头,竟是瞎操心!”</p>
见只是点了一下,宝钗的额头上便留了一个红印,薛王氏急忙心疼地揉了揉,给宝钗吃了颗定心丸:“钗儿放心,待这场婚事完了,有齐先生从中周旋,给你立女户的事,就稳了。”</p>
朝廷对立女户卡的极严,像薛家这种有儿子顶门立户的,想给女儿立女户,更是不易。</p>
不过,若是官府有人,礼又送到了,也不是不能通融。</p>
宝钗没想到,母亲撮合齐先生与元春表姐,还有这层原因,顿时眼眶一热,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总是让父母操心。</p>
“好了。”薛王氏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一边轻轻地拍抚女儿的背,一边说,“元春和你姨妈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就算没有齐先生,我也一直想着要给她找个好归宿。这一回,也不过恰逢其会而已。”</p>
宝钗撒娇道:“我知道是妈疼我。”</p>
薛王氏被女儿哄得通体舒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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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薛端一封书信送到了京城,贾赦看过之后,也觉得元春能遇见这么个人,也是造化。至少,比起那贼心不死的忠敏王,和老二媳妇儿这段时日给元春相看的那些,强出几条街去。</p>
那都是些什么人呐?不是西宁王世子要纳侧妃,就是缮国公的弟弟要续娶填房。</p>
西宁王与南安王,是四个异性王中唯二剩下的有兵权的,无论是圣人,还是老圣人,都将之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能痛快。</p>
他好不容易在圣人那里露了个脸,勉强让圣人记住,他是个能办事的人。老二媳妇儿倒好,人家不过是许了一张空头的票子,她就把持不住,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p>
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如今荣宁二府又有了起色,西宁王府会看上他家的姑娘?真以为元春是个天仙呐?</p>
还有缮国公的弟弟石墨。</p>
虽说填方也是正室,但石墨多多大岁数了?比贾政也小不了几岁。他最大的儿子比元春还大两岁,小儿子也有五六岁了。元春便是耽搁了花期,今年也才二十三。把女儿嫁给一个小老头儿,亏那王氏干得出来!</p>
还有老二那个假正经,平日里装的道貌岸然的,一口一个圣人之言,话里话外都是说他有辱斯文。这会儿怎么对王氏干的这攀龙附凤的事儿视而不见了?</p>
贾赦虽然不待见贾政两口子,但对几个孩子却都是真心喜爱的,自然是不愿意元春被王夫人给毁了一辈子的。可以说,薛端替元春看的这门亲事,可谓及时雨,来得正好!</p>
只是,这件事若是要成,少不得得使点儿手段。</p>
“铜钱儿,铜钱儿。”</p>
“诶,老爷,小的在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闻声掀帘子进来了。</p>
贾赦问道:“老二那些清客,如今还剩几个?”</p>
作为贾赦的贴身小厮,铜钱儿深谙自家老爷的心思,对于贾政院子里的事,自然是盯得紧紧的,半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p>
听见老爷问贾政,铜钱儿精神一振,觉得自己盯梢那么多天,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p>
“自从老爷拨乱反正之后,二老爷那里的清客就散了大半。如今剩了有三个,一个叫詹光,一个叫单聘人,还有一个武墉。”</p>
铜钱儿笑嘻嘻地问:“老爷有何吩咐,可是要小的……”他做了个套麻袋的动作,眉毛一挑,笑得猥琐又意味深长。</p>
“去你的,你老爷我是那样的人吗?”贾赦照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没使多大力。铜钱儿笑嘻嘻地拍了拍屁股,狗腿地说:“老爷您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p>
“行了,别贫了,老爷有正事吩咐你。”</p>
铜钱儿瞬间正了神色,绝对和主子同步:“老爷您说,小的听着呢。”</p>
贾赦问:“这几个清客,可能为老爷所用?”</p>
铜钱儿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直接就问:“老爷想让他们干什么?”</p>
该说不愧是有什么样的东翁,就有什么样的门客。二老爷那几个清客,糊弄人的本事一流,做学问的本事么……呵呵,只能说,每每都能让贾政成就感满满。</p>
说白了,他们就是来混吃混喝的。如今贾赦才是当家人,他们怕是早就想找机会巴结上贾赦了。只是贾赦平日里不好附庸风雅,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至于贾赦的爱好,他们倒是想投其所好啊,但古董是谁都能玩儿的起的吗?</p>
贾赦的眼力,是荣国府鼎盛时期,无数的珍宝堆出来的。他们这些还要靠巴结贾政过日子的清客,怎么能比得过贾赦?若想以给古董长眼晋身,在贾赦面前,只能是班门弄斧。</p>
所以说,铜钱一听贾赦要用那几个清客,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是想怎么用都成。那几个人巴不得呢。</p>
贾赦一听,便道:“那行,你随便找哪一个,让他告诉二老爷一件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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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贾政到工部点了卯之后,便出了衙门,直接回家了。</p>
他没有看见,或者是刻意忽略了,工部同僚们目送他离去时,那种妒忌又不屑的目光。</p>
“有些人,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p>
“诶,张兄何出此粗鄙之言?”另一个人笑着调侃了一句,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用在某人身上,却是十分贴切呀!”</p>
那张兄冷笑了一声,不忿道:“白占着员外郎的位置这么多年,该他干的事却半点儿没干过。圣上怎么会容忍这样尸位素餐的人占据高位?”</p>
“咳,张兄慎言!”</p>
一个正在整理卷宗的工部官员警告地喝了一声,朝乾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满脸崇敬地说:“圣人自有考量,你我身为臣子,只管为圣人尽忠便是,岂可口出怨望之言?”</p>
这官员穿着青袍,胸前绣着白鹤。这是五品官的常服,显然这位也是个员外郎。那位张兄虽也着青袍,但胸前绣的却是鸶鹭,这是六品的规制。</p>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都是一个部里的,那张姓主事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因而讪讪笑道:“多谢何大人教诲,下官定当谨记。”</p>
“唔。”那员外郎矜持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贾大人乃是先荣国公之子,他的兄长贾将军如今也颇得圣人看重,岂是你我能随意编排的?”</p>
这话看似是向着贾政,但稍微一品就明白了,几乎就是明着说贾政自己没本事,从前靠父亲余荫,如今靠兄长提携。</p>
张主事一脸的受教:“下官知道了。”脸上却是露出了会心一笑。</p>
最先搭话的那个官员“啧”了一声,道:“要说这贾将军也真是大度,这贾存周干出了那样的事,他竟也不计前嫌,还愿意帮他。”</p>
张主事道:“若不是贾将军仁厚,又岂能容忍他借着母亲的势,鸠占鹊巢那么多年?”</p>
幸亏贾政走的快,听不见同僚们的议论。要不然,非得气得吐血不可。</p>
——就贾赦还仁厚?也不看看他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都快连清客都养不起了。</p>
直到回到书房,让小厮把三个清客都请了过了,听他们争先恐后的奉承了一番之后,贾政才总算找回了一点儿从前当家做主的感觉。</p>
但这还不够。</p>
贾政取出了一篇他自己写的文章,递给离的最近的单聘人,眼带得意,嘴里却无比谦虚地说:“这是拙作,还请三位先生斧正。”</p>
“哦?东翁又有大作?那门下可要好好欣赏一番。”单聘人哈哈大笑着接了过来,先打眼浏览了一番,绕是早有准备,还是觉得牙都要酸倒了。</p>
他们这位东翁做的文章,向来都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满纸的酸言酸语。单聘人很有自知之明,知晓以自己的学问,考科举是不可能有前途的,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活儿混口饭吃。</p>
可是这年头,饭也不是那么好混的。</p>
在没有遇见贾政之前,单聘人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学问比他差,自信心却爆棚的人。</p>
他忍着牙酸又看了一遍,总算是挑出了几处还算是能看的地方,照着早就已经轻驾就熟的套路大大吹捧了一番。见贾政面露得色之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那篇文章递给了武墉:“武兄,你看,东翁这篇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呀!”</p>
“哦?快让学生看看。”武墉暗暗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就从单聘人手中接过了文章,迅速看了一遍,赞叹道:“果然是字字珠玑,让学生有胜读十年书之感呐!”</p>
武墉吹捧完了之后,就轮到了詹光。</p>
贾政被他们吹捧得通体舒泰,飘飘欲仙,只觉得贾赦算什么?不过是沾了东府敬大哥哥的光而已。只可恨敬大哥哥有眼无珠,竟然看不见他这样的人才,去提拔贾赦那个草包!</p>
就在这时,詹光脸上突然露出了为难又不忿的神色。贾政一眼看见,不禁询问道:“詹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p>
“啊?”詹光似乎惊了一惊,干笑道,“没……没什么。呵呵,没什么。”</p>
可看他的神色,却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p>
单聘人与武墉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p>
他们这样忽悠贾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见詹光露出了这副神色,两人便知晓:需要他们配合的时候到了。</p>
于是,单聘人义正言辞地说:“詹兄,东翁对我们恩重如山,在东翁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p>
詹光有些动容,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顾忌,重重地叹了一声:“没什么,真没什么,单兄就不要再问了。”</p>
武墉一脸担忧又大义凛然地说:“詹兄莫不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以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东翁和我们二人,都不会袖手旁观的。”</p>
单聘人也道:“是啊,詹兄,就算我和武兄解决不了,不是还有东翁吗?”</p>
所谓话赶话,赶到这里了。贾政心里明白,如今的荣国府,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时代了。可是在这几个幕僚面前,他的形象一向高大,又如何肯让他们看扁了自己?</p>
因而,哪怕他满嘴的苦涩,说出口的,也只能是慷慨之言:“两位先生说的不错,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p>
单聘人与武墉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在贾政看不见的角度里,冲詹光眨了眨眼,那意思是:差不多了啊,你有什么事这会儿就可以说了。</p>
他们几个合力坑贾政多年,彼此间早已默契非凡,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对方明白,下一步该如何配合。他们以往的许多难处,都是这样被贾政主动帮忙解决的。</p>
单聘人和武墉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他们还替詹光担忧:也不知如今的政二老爷,还有没有能力帮他们解决麻烦了?</p>
他们两个这次帮忙,也有试探的意思。</p>
可他们却想不到,詹光这回不是来找贾政帮忙的,而是收了贾赦的好处,专门来给贾政挖坑的。</p>
“唉!”詹光重重地叹了一声,脸上又露出了不忿的神色,起身对贾政拱了拱手,一副本不想说,却又不想隐瞒的样子开口了,”门下跟随东翁多年,东翁对门下恩重如山。门下本不想让这些俗事打扰东翁的,可又实在不忍东翁蒙在鼓里,被个妇人牵连,毁了一世英名!东翁,今日门下是忍不住要说了。”</p>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不但单聘人和武墉觉得出乎意料,贾政也是目瞪口呆:“先生何出此言?”</p>
詹光嘴唇蠕动了片刻,似乎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p>
贾政意识到,他要说的事不但与自己有关,而且绝对不是小事。他有些着急,不禁催促道:“詹先生有话,但讲无妨,政受的住。”</p>
单聘人两个也是催促道:“是啊,詹兄你就说吧。”</p>
其实,他们两个更好奇的,是詹光此次的目的。似乎不知不觉间,詹光已经比他们多了一条路子了。</p>
“嗨!”詹光跺了跺脚,满脸气愤地说,“东翁不爱出门,因此不知,坊间都是怎么编排你的!”</p>
贾政眼皮子一跳,急忙问道:“怎么说?”</p>
他瞬间就怀疑是贾赦让人专门说他的坏话,坏他的名声。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干的。贾赦贪花好色的名声能传成那样,其中至少有他六成的功劳。其余四成,才是贾母与王夫人的贡献。</p>
詹光似乎是豁出去了,大声道:“他们说东翁卖女求荣,攀龙附凤,枉为读书人!”</p>
这一句,可谓是晴天霹雳,把贾政三人都给劈懵了。</p>
单聘人和武墉是觉得愕然,贾政则是觉得气愤。</p>
贾政最看重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个会读书的名声吗?</p>
在过去的许多年,他靠着这个名声,从贾赦那里抢走了多少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p>
就算是如今,他抢走的都不得不尽数还了回去的今天,这个名声,也是他的一块儿遮羞布,让他能苟在自己的天地里,继续做梦。</p>
如今,竟然有人来败坏他的这个名声,贾政如何能忍?</p>
“一定是大哥,一定是大哥!”贾政喃喃了两句,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语气也变成了笃定,“他从小就妒忌我会读书,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喜爱。一定是他,一定是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