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愁上愁（1 / 1）

人都是如此，过惯了神仙日子，重归凡尘，喝水都嫌弃不是仙宫玉露，吃甜点都质嫌并非快马加鞭八百里送来的新鲜滋味。

且说崔璞刚掀开这练习册的一面，便觉着一阵头晕目眩，顷刻仰倒，抬头等着天花板，真像是某些片子里被主角子弹击穿胸膛，躺倒在战壕里的地方角色，临死前还呜呼一声：“好想念家乡的饭菜啊……”

老妈靠在门框上，冷脸阴恻恻地笑着：“沃玛诶拉瓦, 扩诺忒多大尅咔！（你们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斜曳崔璞一眼，又深情款款作出母子情深的状貌，背后一条尾巴陡生，亲昵的摩挲崔璞那皙白的面孔：“我的宝贝儿啊，我给你看个宝贝。”

她从她爱豆代言的品牌的那个价值不菲的包包里掏出一张白白的薄薄的长纸片，这是一张发票单，上面还盖着新鲜的红戳，溢满铜臭的芬芳，房间里霎时充斥着不良金钱交易的气息。

崔璞手撑着墙缓缓起身，狐疑地瞪了老妈一眼，颤颤巍巍伸出手——这时的动作如果再加上一个确切深入的描述，就像是那幅旷古巨作《创造亚当》里的场景。

只不过亚当那试探性的一根手指，变成了一张摊开的手。崔璞的身上，此时存在着如同昔日米开朗基罗般沉痛悲愤的力量。

自然，假使他是画里的亚当，一定要伸出一根手指，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展现他的中指。

他这时像个久不见文字的人类，眯着眼睛对着光，由着上面一个个字往他眯起的眼睛里钻，这姿态，如若没有这一套好皮相，便是活脱脱像个第一次见着火苗的山顶洞人——又惊奇，又有着对前方事物未卜先知的恐慌。

“培苗……”刚念前两个字的时候，崔璞心里还有两分惊奇，他这老妈终于开始关心满足人民口腹之欲，提升孩子幸福水平了，想给他送去个种菜吃瓜的风水宝地，让她儿子能不每每饿到半夜爬墙，在某盛名于世的二十四小时垃圾食品供应点，和一桶鸡腿烤翅眉目传情。

——谁让他最近没来由的总有种饥饿感呢？不过肉食动物也不大在意偶尔嚼两根草垫垫肚子。

“教……育……”后头两个字是真令崔璞惊了惧了。天煞的，他这辈子至今可真没见过这么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两个字。

他放假前的那些日子还在同学面前耀武扬威，宣言曰：“我爸妈可从没送我去什么教育机构的！这俩洒脱得很！”这让他在同学羡慕的眼光中高高昂着头，很是有面子，正像个开屏的雉科动物。

如今这美丽的小动物低头看看湖水里自己的影子。要命，哪里是张开的屏，正是那风中飘扬的，威风八面的flag啊。

他只消从他的长毛犬朋友身上薅下一把长毛（尽管他这位朋友的长毛所剩不多，正宣告青年危机呢），再往自己脸上一粘，就可咿咿呀呀，粉墨登场了。却是不知今日唱得是哪一出，是《得意缘》还是《生死恨》。

他那曾经可敬可爱、现下面目可憎的母亲，又大声补充了一句：“从今往后，你就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开课，我会给你按闹铃的哟~”这话里的每一重迂回，都确确凿凿砸在崔璞那颗年纪轻轻、但负担不减的心上。

在崔璞眼中，这个社会上一切诱导罪恶诞生的根源，大都取自于早起。

是它忤逆了人类原本的作息，导致了辛勤的同时，也培育了愤怒和压迫，缔结了暴力和苦难，终结大多数人的享乐来构造少部分人的欢愉，太不公平。结束早起，大概正是人类凑齐进入自由乌托邦的条件之一。

“人要是早起，要公鸡干什么？”——这是崔璞一向奉行的大道，他一直暗恨，那些激进的动物保护者，何不早早提出这样的口号。

将如同自己这般忠诚的信徒收归他们的麾下。若真如此，不早起这事儿，早提上政府办公的议程了。

偏偏崔璞早知抗争无用，和谈失败即使暴力合作的前兆。

他没法不相信，自己第二天会像那可怜的大闸蟹一样，鼓着肚子，弯着腿，浑身被栓得死死地，可怜两只螯还做着无用功。

这样悲惨的遭遇并非没有，只是妖盟那些混球早早听说了他的名号，唯恐他煞神再现，重扫门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让事情轻飘飘揭过。此时也强制性地令他“不做大哥好多年”。

那天，他难得的彻夜未眠，对着天上那一钩孤苦的明月，心中不知有何打算。</p>